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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晋画牛与入世、出世之想

时间:2019/1/20 文章来源:《读书》
  按:杨晋的业师是清初“四王”之一的王翚。他从其师习山水画,却独辟蹊径,以画牛独步一时。在其画牛诸图中,有积极进取、反映儒家思想的“宁戚饭牛”,亦有解甲归田、反映道家思想的陶弘景式放牧图。他以画牛完成了由入世到出世的渐进与嬗变。虽是画牛,却正是其思想和人生裂变的缩影。

  两牧童骑牛漫游于堤岸上,两侧杨柳依依,远山淡影低回,湖中群鸭游戏,天上飞鸿冥冥。这是清初“四王”之一的王翚弟子杨晋(一六四四至一七二八)笔下描绘的春天湖光山色的景象。作者在画中题识曰:“湖庄春晓,抚赵大年,杨晋”,钤朱白文相间印“杨晋之印”和朱文方印“子鹤氏”。“赵大年”即北宋画家赵令穰,擅画山水,尤以青绿山水见长,多描绘湖边之景及凫雁群集的景象,代表作有《湖庄清夏图卷》(美国波士顿美术馆藏)。杨晋此图,即是仿其笔意所作。故无论是青绿山水,还是湖山之景,都有明显的赵氏烙印。此画实为杨晋《仿古山水册》(辽宁省博物馆藏)之一,题名为《湖庄春晓图》,与仿文徵明的《卢鸿草堂》、临王诜的《杨根净业》、抚刘松年的《柳塘书屋》、临赵孟的《出山图》、仿黄公望的《青山欲雨图》、仿王蒙的《天香书屋图》、仿高克恭的《山川出云图》、仿董源的《青林何蒙茸》、仿唐寅的《修竹寒泉》、仿江参的《溪山行旅图》和仿王维的《一阴积雪图》并列一册,显示其深厚的临古、摹古的艺术造诣。与其他临古之作不同的是,《湖庄春晓图》中出现牧童骑牛的画面,而画牛正是杨晋于山水之外的专长。因而在此画中,我们看到了杨晋独具个性的一面。

  杨晋《仿古山水册》之《湖庄春晓图》(辽宁省博物馆藏)

  清人秦祖永(一八二五至一八八四)在其《桐阴论画》中对杨晋的绘画赞许有加:“笔墨追踪耕烟,种种入妙,可称能手。”“耕烟”即其师王翚(一六三二至一七一七),字石谷。秦祖永言其画能得其师的神妙,正因如此,又对其提出了严厉的批评:“但未能另出手眼,摆脱师规,纵极工妙,终不免为石谷所掩耳。具此功力,何难上窥古人,另立门户,而徒随人脚跟转也。”纵观杨晋之画,知秦氏所诟病,不无道理。但唯独于画牛一道,则其认识犹未深,此乃“另立门户”之举,在其《仿古山水册》诸画中,即可看出《湖庄春晓图》与他画的别具一格处,便是其画中添加的骑牛点缀。他所画两头水牛,昂首阔步于湖堤上,牧童一人扬鞭,一人手拉缰绳,欢快地对谈。鲜活的画面为杨晋的临古之作增添了生趣。此图作于清康熙二十八年(一六八九),时年杨晋四十六岁。翁方纲(一七三三至一八一八)有一首《杨西亭画牛》诗曰:“天然石谷稿中来,未要前村牧笛催。是水性情风意思,稻田溪畔小桥隈。”以此来解读杨晋此图,亦可对其意境多一层了解。

  与此构思大致相近的是作此画之后的第二十六年,即康熙五十四年(一七一五)所作的《春郊牧牛图》,这一年杨晋年已七十有二。画中描写的季节仍然是春季,一童右肩挎着斗笠,伏于牛背上。水牛沿着土坡下行,望着左侧的青草与湖面。一株杨柳垂下绿丝绦,树梢上乌雀纷飞,湖面鸭群游动。与《湖庄春晓图》不同的是,画面并无青绿山水,多为一望无际的湖山平远,而且意境极为开阔,己意多于古意。秦祖永对杨晋作品曾做过这样的眉批:“古大家衣钵相传,如陈陈相因,有何趣味?盖守前人之法,浑化其迹,方能自立门庭。”在其晚年的画牛作品中,就可见其去古人较远,逐步“自立门庭”,在此《春郊牧牛图》中,便可得到印证。

  杨晋《春郊牧牛图》,绢本设色,97.6厘米×49.1厘米(南京博物院藏)

  杨晋在此画中题识曰:“春入郊原长绿莎,放牛稚子偶经过。破斋愧学田单策,扣角尤怜宁戚歌。晓雨扶犁常努力,夕阳吹笛下前坡。戴嵩千古推神品,摹写如余得似庅。”诗中“田单”为战国时齐国大将,曾以火牛阵大败燕军,攻城略地,名垂千古;“宁戚”为春秋时期魏国人,怀才不遇,后在齐国喂牛车下,扣击牛角而唱《商歌》,终被齐桓公赏识,拜为相,后世就有宁戚饭牛的典故,并由此而衍生出扣角行歌、宁戚牛、饭牛歌、扣角歌、扣角、宁牛、宁戚歌等词语;“戴嵩”为唐代画牛名家,系画马名家韩滉弟子,与韩滉有“韩马戴牛”之称,尤其擅画水牛,能得其“野性筋骨之妙”,传世作品有《斗牛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在此诗中,杨晋几乎涉及历史上和“牛”有关的所有记载,足见其对画牛题材用心之专、用力之深。

  杨晋另有一件作于清雍正五年(一七二七)、时年八十四岁的《溪畔牛趣图》,其画风与前述两画有所不同,赋色淡雅,以淡墨写松山,以浅褐色画牛。所绘牛在荒地中疾行,并无牧童相伴。作者题诗曰:“林下逍遥饱则眠,何人得似尔安然。因思昔日陶弘景,金作笼头不易牵。”陶弘景(四五五至五三六)为南北朝时期的医药学家和天文学家,在梁武帝时,曾辞官不就,为表心志,画了两牛:一为放牧于水草间,逍遥自在;一为头戴金笼头,被人牵绳驱赶。梁武帝见状,知其去意已决,遂允其归野。陶弘景以画牛明志的故事流传甚广,杨晋所画遨游于水草松山的水牛,恰似陶弘景的写照,更是杨晋的自况。正如晚清时期李玉棻在《瓯钵罗室书画过目考》中论其《春郊散牧图卷》所云:“寝讹之趣,生动欲活”,在此《溪畔牛趣图》中,亦可同怀视之。

  杨晋《溪畔牛趣图》,纸本设色,103.2厘米×51.2厘米(南京博物院藏)

  在杨晋传世的作品中,尚有《柳塘春牧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牧牛图》(重庆三峡博物馆藏)、《柳溪放牧图》(江苏常熟博物馆藏)、《柳堤牧牛图》(无锡博物院藏)及《山水花鸟图册》之《牵牛图》(上海博物馆藏)等,都是以“牧牛”为主题者。在清代书画著录中,《十百斋书画录》著录其《牧牛图》,《石渠宝笈三编》著录其《柳塘春牧图》,《爱日吟庐书画录》著录其《放牧图轴》,《自怡悦斋书画录》著录其《柳村放牧图》,也都是以“放牧”为主题,而《自怡悦斋书画录》著录的《百牛图册》《画牛册》和《骑牛图》则可能有别于此。在其传世作品中,尚有一件作于清康熙三十八年(一六九九)、时年五十六岁的《石谷骑牛图》,就是完全与“牧牛”主题截然不同者。该画是为其师王翚写照,所绘为年已六十八岁的王翚头戴斗笠,骑着水牛行进于荒草野地间,牛背上披着一件蓑衣。此画的意境,似在刻画其师逍遥世外,不流于俗的形象。作者录“吴门画派”代表画家沈周(一四二七至一五〇九)的《骑牛图》诗曰:“老夫自是骑牛汉,一蓑一笠春江岸。白发生来六十年,落日青山牛背看。酷怜牛背稳于车,社饮陶陶夜到家。村中无虎豚犬闹,平圯小径穿桑麻。也无汉书挂牛角,聊挂一壶春醑浊。南山白石不必歌,功名富贵如余何。”其诗意与画境互为补充,王翚淡泊明志,作乘桴之想的形象尽现笔下。画中尚有时人许逸(适斋)和桐溪益(怡峰)题诗,前者书于清雍正二年(一七二四),诗曰:“尽知乘马骑牛好,争奈骑牛不自由。日日骑牛更乘马,任他呼马与呼牛”;后者无书写年款,诗曰:“不是牧牛翁,不是饭牛汉。一蓑一笠自垂垂,烟雨潇潇青草畔。”两诗都写出画中归隐田居,不食人间烟火的遁世之想。

 杨晋《石谷骑牛图》(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杨晋的画牛在其时独占鳌头,据说其师王翚山水画中的牛、马等,均由杨晋代笔,足见其画牛确乎技胜一筹。从早期的《湖庄春晓图》到晚年的《溪畔牛趣图》,是由入世到出世的渐进与嬗变。在杨晋画牛诸图中,有积极进取、反映儒家思想的“宁戚饭牛”,亦有解甲归田、反映道家思想的陶弘景式放牧图。虽是画牛,或正是其思想和人生裂变的象征。他曾追随王翚画山水,深入其堂奥,且多为王翚作品补笔或代笔,未能脱其桎梏,为后世所訾议,但唯独在画牛方面,独辟蹊径,在王翚之外,别开一新天地。近人葛嗣浵(一八六七至一九三五)在《爱日吟庐书画补录》中评其《放牧图轴》云:“西亭画牛,竟成绝唱,固无可言者。然以予观之,其山水、竹石、古木,无一不妙,而其尤胜者,在磅礴宽绰,游行于石谷范围之外。是石谷则愈密愈超,西亭则愈疏愈老。虽不能齐乎石谷,而已为透网之鳞矣。”在我看来,若论可以比肩石谷且有出蓝之誉的,或许正是其独出手眼的画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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