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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话与仪式——以观察新疆洛浦博物馆氍毹为基础(上)

时间:2018/12/7 10:53:23  来源:民族艺术

  按:以其所服务的真实世界为另一条线索,可以揭示古代于阗的宗教信仰以及民俗之源。神的聚集处便是神坛。考古学家对新疆山普拉墓葬人首马身等图像的研究成果,又进一步提出,使用格里芬图案以隔离天界与人界,这是斯基泰人的信仰。五幅氍毹采用的格里芬扑咬偶蹄兽周边图案,其应用的目的在于组成神坛。织入三幅方毯的同一句于阗语,其句义“苏摩献给萨波梅里”指明了两幅氍毹神坛所服务的仪式,甚至可能正是为了玄奘《大唐西域记》记载的所谓“祠祭河龙”之仪式。那实际是一次人祭祈雨的仪式。氍毹的存在证实了于阗王国曾有不一样的宗教信仰,既非佛教的,也非琐罗亚斯德教的。

  今天探讨神话与仪式,主要是因为洛浦博物馆的氍毹上隐含了令人称奇的神话,而种种迹象显示,这些神话曾经真实服务于某种宗教仪式。揭示这些神话以及所服务的仪式、民俗,最终目的在于揭示古代于阗的原始宗教信仰。关于古代于阗故地的宗教信仰,虽然如众所周知,于阗王国庇护佛教,大乘佛教曾经在于阗王国盛行。但是,于阗王室以及所代表的传统在信奉佛教之前是否崇信其他宗教?在崇信佛教的同时是否仍然并存其他宗教信仰?由于历史材料的匮乏,这些问题并未得到明晰的答案。一般认为,从语言学的范畴出发,因为于阗语是中古伊朗语的一支,而古伊朗文化圈的民族多信仰拜火教、琐罗亚斯德教,以拜火教、琐罗亚斯德教的神话与仪式主导其宗教生活,所以古代于阗或者也曾流行拜火教、琐罗亚斯德教。而洛浦博物馆的氍毹,显然出乎上述已知判断之外,展现了令人惊异、前所未闻的宗教民俗之源。在聆听了关于氍毹神话的阐释之后,有同学发出这样的疑问:那氍毹上怎么囊括了那么多神啊?一些来自希腊神话,怎么又追溯到两河流域文明、苏美尔文明?针对我的阐释,历史学家认为,必须先找到从西亚到和田绿洲的各个点,并在各个点上找到遗落在沿线的相同的文明痕迹,宣称氍毹上有苏美尔文明之遗存的理论,方可成立。探索人类文明,应兼顾多种方法。氍毹上涌现了丰富神话,并且给出了神话与仪式结合的清晰线索。如果从诠释神话的理论方法出发,反而可以发现隐藏在氍毹背后的真实历史。神话代表了虚构的世界,而仪式则是现实。本文将以神话的虚拟世界为一条线索,以其所服务的真实世界为另一条线索,以达到揭示古代于阗的宗教信仰以及民俗之源的目的。

  谈及神话,就想到曾经令我纠结的一些基本问题,例如什么是神话,为什么历史上会有那么多神话,以及今天为什么还要研究神话。记得最初接触印度神话时,有些摸不着头绪。以印度教三大神之一因陀罗为例,在《梨俱吠陀》中,因陀罗是最大的神。如果按照人类的道德标准衡量,大神因陀罗之坏,十恶不赦。他是大地与天空结合而生。寄养在工匠大神家中。工匠大神为他打造了棒子,从此他拥有金刚杵。工匠大神家里有长生不老的灵药,不传外人。因陀罗偷喝灵药,被养父的儿子发现、制止。他遂用工匠大神赐予的棒子打死了养父的亲生儿子。他却因偷喝灵药,获得长生,力气增长,又打死了父亲老天爷。当然,这只是神话,关乎神之间发生的事情。大约是《梨俱吠陀》时代的古人相信,因陀罗手中握有金刚杵,击打老天,所以有雷电,所以下雨。所以因陀罗被尊为雨神,享受人间供奉。由此看来,弗雷泽(Frazer)的理论是有道理的。他认为,所有神话原本皆服务于宗教仪式,只不过因为年代久远,我们往往无从知晓神话与仪式之间曾经发生怎样的联系。

  神话反映的是人和自然的关系。按照弗雷泽的观点,人类最初发展出巫术,由巫术上升到宗教,再从宗教过渡到科学。这样的发展进步,是基于人类对自然的认识。在巫术阶段,愚蠢的人类中某些人认为自己有能力左右自然界的现象。当那些巫师发现,他们其实根本没有能力控制自然现象。于是,人转而相信在强大的不受控制的自然界背后,有强大的神灵。这便是宗教的诞生。现在看来,弗雷泽关于神话、关于宗教的解释是经典的,但不免片面。任何从现象出发得出的理论,正如产生理论的现象,皆可能是片面的。对于希腊神话、希腊宗教,弗雷泽了如指掌。因此,他对于神话和宗教的观察、阐释,多从此出发。如果进一步概括弗雷泽的逻辑,可知在他的理论中,神话以及宗教更多体现的是人与自然的关系。显然,弗雷泽并未接触到佛教,完全不了解佛教,所以他的观点具有片面性。佛教更关注人类社会,认为只有人可以成佛。但今天这一讲,不是为了评论弗雷泽,而是回顾他的经典理论:各个神话与特定的仪式相关,神话体现了人与自然的关系。凡是神话,例如上述《梨俱吠陀》的神话,尽管讲的是神灵之间发生的故事,但其目的真实在于服务人类。

  以下将试图把握神话以及真实世界的两条线索,展开对洛浦氍毹的神话以及相关仪式的探讨。首先回答上文提及的问题,那些来自希腊神话以及两河流域文明、苏美尔文明众神为什么会集中出现在氍毹之上?让我们先梳理出现在氍毹上的神谱。

  一、织入氍毹的神谱

  氍毹第一层有可以来往于阴阳两界的神,如希腊神赫尔墨斯。

  第二层是冥间王后佩尔塞弗涅。而这一层,因为出现了一个希腊词与一个于阗词组合而成的复合词,其前词是希腊的“冥间”,其后词原本借自梵语,表示“洲、岛”,所以可知,织入氍毹这一层的尽是阴间的神灵。佩尔塞弗涅身旁头戴王冠者,应是冥间王哈迪斯。

  第三层,来到赫菲斯托斯这一组,可以将赫菲斯托斯看作是协助吉尔伽美什敲开伊娜娜大门的人,最终见到伊娜娜。

  第四层,这是氍毹真正崇敬颂扬的女神,即长生女神。她站在双树之下,黄色的是生命之树,另一棵应是万籽树。

  除此之外,1号氍毹上伊娜娜旁边吹横笛的,也应是一位广泛流行于西亚地区的女神。她应该是伊诗闼尓(Ishtar)。按照费雷泽的描述,希腊神话中的阿多尼斯(Adonis),即阿芙洛狄忒喜欢的那个少年,在西亚的神话中其实叫做塔穆兹(Tammuz)。在巴比伦阿卡德语文献中,塔穆兹(Tammuz)是女神伊诗闼尓(Ishtar)的情人。而伊诗闼尓是巴比伦神话的母神(the great mother goddess),她是自然界再生能量的化身。虽然巴比伦泥板未能找到她与情人塔穆兹的结缘故事。但塔穆兹死去,伊诗闼尓追随他下冥间,进入暗无天日房屋,门和门闩上布满灰尘。当女神进入冥间,所有爱情停止,人和牲畜停止交配,不再延续后代,一切生物面灭绝。她下冥间的故事,犹如伊娜娜下冥间的简写本。所不同的是,为救伊诗闼尓,大神仅造化出一个小神,令他为伊诗闼尓撒上生命之水,令女神重返阳间,一切自然恢复生长。巴比伦的神话保留了多首伊诗闼尓对塔穆兹唱的挽歌。其中最著名的叫做“长笛悲悼塔穆兹”(lament of the Flutes For Tammuz)。她的笛声是哀乐,哀怨的笛声起,万物不生长(Frazer, 326)。

  经过梳理,线索凸显:氍毹上的神谱确实繁杂,来自多个文明,若以时间顺序排列,最古老的是伊娜娜,或许还有双树;然后是伊诗闼尓,以及希腊的诸神。这些神的聚集,必然体现了一个古老民族的民间信仰,体现了尚未认知的古代于阗的宗教。崇信这一宗教的民族显然不排斥来自古希腊万神殿的神灵,但这并不意味着该民族放弃了自己的原始宗教而改宗信奉了古希腊的诸神。正如上一篇文章所分析,两幅氍毹以营救进入了冥间的小人为线索,串联起一个个神灵,展现了求助型的故事结构,而最终帮助实现愿望的神是主神。所以整部氍毹画卷,就是一部宣言书,是具备起死复生之神力的长生女神的宣言书。这说明,古代于阗的原始宗教中,长生女神是崇信的主神。

  但是显然,氍毹上的神灵经过选择。为什么偏偏选择了这些神的聚集呢?以古希腊的万神殿为论,其中供奉的神灵众多,脍炙人口者有宙斯、波塞冬等。为什么舍弃其他希腊的神灵,而仅仅挑选了如赫尔墨斯、佩尔塞弗涅等与冥间、长生相关联的神呢?尤其是,如上篇文章已经点到,在希腊神话中,佩尔塞弗涅总是与其母德墨忒尔一道出现,而两幅氍毹为何偏偏选中佩尔塞涅,却没有提到她的母亲呢?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一条定义认为,凡是经过特殊制作的,必然是为了服务于一个特定目标。氍毹上的神话必然服务于特定的仪式。而在所服务的仪式中,氍毹应是作为神坛而存在。

  二、氍毹神坛

  神的聚集处便是神坛。我们所习惯见到的神坛,多在楼堂庙宇之中。庙宇才是神聚集的地方,供奉神的地方。但在古代,献祭天神并非在庙宇举行。以印度古代宗教为例:其核心文献是四吠陀,而其中最为古老而著名的是《梨俱吠陀》。那是一部合集,包含了仪式所用赞颂天神的歌,祭天神仪式的祝词。《梨俱吠陀》反映了古代印度乃至古代伊朗文明中曾经实行的宗教仪式,所供奉的天神可谓纷繁,天地日月星辰以及雷神雨神水神,等等。有学者甚至认为,可以吠陀赞歌为线索而了解某些仪式的细节。不过,这赞歌的合集却反映了一项重要的不存在,这就是庙宇建筑的不存在。“针对吠陀仪式,没有庙宇或者持久性建筑。更多是针对每一次仪轨,按照其自然性质的特殊要求而重新选择一处圣地。” 这里提及梨俱吠陀以及古代的宗教仪式,目的在于阐明,对天神的祭拜可以不在庙宇,而是在露天举行,选择适合献祭牺牲的地方。使用氍毹表现众神的聚集,提示这两幅氍毹原本应是为了露天的祠祭而准备的祭坛。若非为了露天进行的宗教仪式,何必使用经过特殊织造的坛场?庙宇内更适合树立单体造像,因为一座庙就是按照一定的规格而建立的为宗教仪式服务的道场。

  梨俱吠陀的时代毕竟太遥远,似乎缺乏可直观的形象对比。若将两幅氍毹与仍可在藏区喇嘛教寺院观察到的道场做一番类比,其道场功能似更清晰。佛教道场,又叫做曼陀罗,或者坛城,或者按照英译,叫做Magic Circle“魔力圈”。曼陀罗呈几何图形,在方形或者大圆形中画出圆形。曼陀罗象征神居住的地方。受到祈请的神居于曼陀罗的中央。举行宗教仪式时,等按照仪式规则,供养、焚香、念咒语,呼唤神赋予神力。常常可以见到,举行重大仪式时,藏传佛教的僧侣要重新画曼陀罗。

  当然,梨俱吠陀所反映的宗教仪式,属于早期印度教。曼陀罗、坛城以及画有曼陀罗的唐卡是藏传佛教的习俗。形式的不同反映了宗教归属的差异。实际上,洛浦博物馆几幅氍毹所表现的神坛十分直观,构成神坛关键,在于环绕在周边的图案。而正是这些周边的图案,表征了氍毹神话的宗教归属。那正是我们迄今为止尚未揭晓尚未认知的古代于阗人的宗教。让我们先回到洛浦县周边,回顾真实的历史世界。

  洛浦县西南14公里处是著名的考古遗址,山普拉(又称山普鲁)墓地。自1983年起到1995年,国家文物局、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以及和田地区文物局对对这一地域的多个墓葬群进行了抢救性发掘,出土了令世人震惊的反映多元文明的文物。例如84年发掘的1号墓葬群出土了具有希腊神话风格的“人首马身”、“武士”纹样的毛织物,原本裁剪成裤子,包裹在死者的腿部。根据德国考古学家王睦的分析,这裤子是从一件挂毯临时裁制而成,为了装殓混战中死去的人。而这件壁挂描绘的武士以及“人首马身”等,一方面完全符合古典希腊的风格,例如类似的“人首马身”,出现在罗马郊外迪沃里小镇哈德良的宫殿的马赛克的图案上。所不同之处在于,哈德良宫殿的人首马手中高擎着一块巨石,身后躺着一只受伤的老虎,而山普拉1号墓的人首马双手把持住一件长管乐器(图二,1),叫做萨芬克斯(salpinx)。王睦认为,尽管“人首马身”图案反映古典希腊风格,所吹奏的萨芬克斯号却表明,这是斯基泰人文化的符号,因为萨芬克斯管乐起源于东方。例如《希腊人的音乐生活》一书特别描绘了一个吹奏萨芬克斯号的斯基泰人,最为显著的特征是其头戴的尖帽,以及手持吹奏的长管乐器(图二,2)。除此之外,散落在“人首马身”周边的花儿也不是希腊人的风格。那些花儿与斯基泰人的金属制品上的花样是一致的,例如可见于斯基泰王之大墓出土的那件著名的黄金护心配饰(图二,3)。

  除外“人首马身”、“武士”的毛织挂毯所裁成的裤子之外,1号墓同时出土了所谓“龙纹缀织绦裙”(图三,1-2)。拥有类似图案的绦裙在山普拉的古墓中出土了多件。目前看来,缀织有如此图案的绦裙,只用于安葬,是随葬品,其用意在于护佑死者的灵魂。德国考古学家王睦对这一图案的阐释,做出了突破性贡献。她认为,这些蓝、红、黄色交织绦裙带,其上图案经过了高度抽象化,而图案的主题正是斯基泰人的神话形象,即格里芬扑咬偶蹄兽。格里芬扑咬偶蹄兽的画面普遍见于草原游牧部落的艺术作品,这样的艺术作品流行于公元前长达一千年的时间跨度中。通常见于金属类艺术品,见于木雕,例如图二,3出土于斯基泰人的大墓的黄金护心饰物。以王睦的观点,格里芬扑咬偶蹄兽的形象,最早是南西伯利亚的斯基泰人影响到古代波斯的阿黑美尼德王朝,再传到塞种人,并影响到匈奴人。因此,无论是俄罗斯巴泽雷克1号墓出土的皮制酒囊上的图案,还是表现匈奴艺术的蒙古诺颜乌拉6号墓出土的丝织品上格里芬撕咬山羊的纹样,这些图案皆有共同的起源。王睦教授特别指出,山普拉墓葬出土的绦裙上格里芬扑咬偶蹄的图案与哈萨克斯坦塞种人墓葬出土的图案最为接近。山普拉出土绦裙的特殊意义在于,尽管格里芬扑咬偶蹄兽的主题图案多见于考古发现,但山普拉地区出土的,是唯一用各种色彩的毛线织就的。王睦教授认为,山普拉1号墓的毛织裤子(挂毯)上面虽然描绘的是古典希腊的“人首马身”以及“武士”,但依据花样,尤其是格里芬图案的应用,说明墓里埋葬的并非纯粹的希腊人,而是深受斯基泰文化影响的所谓“希腊-斯基泰人”。而碳14分析的结果表明,这些人或者是公元前1世纪时进入新疆丝路南道的绿洲。

  上文重点介绍了山普拉1号墓出土的具备浓郁希腊风格的文物以及王睦教授突破性的见解。这是因为,上述特点,即古典希腊与斯基泰文明的交融,更加具体、多样地出现在洛浦博物馆的氍毹上。依据2017年6月北大考古文博学院吴小红教授所做碳14分析的结果,洛浦氍毹应是织成于公元420至565年之间。而依据出现在氍毹上的于阗用字分析,这些氍毹应织成于公元560年前后。从山普拉公元前1世纪的希腊武士、绦裙,到洛浦氍毹,这中间居然相隔可几百年,证明了于阗故地的传统几百年未曾根本改变。

  洛浦氍毹周边所用图案(图三,3),与山普拉绦裙的图案是一脉相承的,只是更加抽象。如果没有山普拉的绦裙图案做比对,已经很难看出其格里芬扑咬偶蹄兽的主题。洛浦氍毹其实也补足了山普拉希腊/斯基泰文物的遗憾,因为有议论认为,绦裙未与裤子缀合出现,或许绦裙是另加入墓葬中?而洛浦氍毹,格里芬扑咬偶蹄兽的图案就围绕在希腊神灵的周边。

  洛浦氍毹的意义重大。其意义并非在于显示了希腊与斯基泰风格的融合,而是相反。关于谁是斯基泰人,谁是塞种人,一般的观点认为,黑海以北、以东,是斯基泰人的故乡,斯基泰是古代希腊人对所谓“野蛮部落”的称呼。而中国古代汉文献中的塞种人,即古代波斯铭文中的sakas,指散布在阿姆河与锡尔河之间,散布在中亚地区乃至新疆丝路南道各个绿州的部族。但无论是古希腊史籍中所谓斯基泰人,还是汉文史籍的塞种人,他们的特征虽然明显,例如头戴尖帽子等,以格里芬为共同的神物,但是迄今为止,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原始信仰。有人甚至认为斯基泰人的原始信仰与萨满教不分伯仲。而洛浦氍毹则鲜明表述了其原始信仰,至少苏美尔的伊娜娜,于阗故地记载中的长生女神,是他们崇敬的神灵。如果说,王睦教授睿智的分析揭示了公元前1世纪于阗故地的居民或许是所谓“希腊-斯基泰人”,那么,现在凭借洛浦氍毹可以进一步修正王睦教授的认知。留下这些图案的,并非接受了斯基泰或者塞种人文化的希腊人,而应将主次颠倒,他们是真正的斯基泰人,是他们吸纳、接受了希腊多神教的众多神灵。

  洛浦氍毹的意义非是狭隘的,非是地域性的。洛浦博物馆的五幅氍毹皆采用了格里芬扑咬偶蹄兽的抽象纹样作为周边图案。而1号氍毹、2号氍毹的中心画作表现的是各个神灵,不论来自两河流域文明,还是来自希腊万神殿的神灵。这说明,格里芬扑咬偶蹄兽的图案具有特殊的意义。图案的作用,在于隔离开神界与人间。顺此思路,我们发现,同一题材图案其实大多出自斯基泰人的墓葬,甚至是匈奴人的墓葬。例如上文展示的黄金护心配饰(图二,3),正是出土于乌克兰的托尔斯塔娅·莫及拉的斯基泰人的墓葬。而当古代于阗的斯基泰人下葬山普拉时,仍然将织入了格里芬扑咬偶蹄兽的图案的绦裙作为随葬品带入坟墓。这就是为什么同样题材的绦裙在山普拉的各个古墓葬中出土众多的原因所在。现在又发现了五件洛浦氍毹,格里芬扑咬偶蹄兽之图案围绕众神,其图案的真正意义较然甚明。使用这一图案,目的在于区分开人界与天界,圈内是神灵,圈外是世俗,而人死后的灵魂归属于神界。这就是传统的斯基泰人的信仰,存留在古代于阗的斯基泰人的习俗中。

  格里芬扑咬偶蹄兽的图案,经过从生动具体到抽象的过程。例如在上文展示的黄金护心配饰上(图二,3),可以看到生动的描绘:两个格里芬正在抱住一匹马撕咬。从首饰的层次看,马匹似乎代表了试图闯入神界的世俗界。而在山普拉的绦裙上,那图案已经抽象化,但仍可多少辨认出鹿角以及翅膀的形象。而到了洛浦氍毹的阶段,那已经是公元560年前后了,原始的模样几乎不可辨认,唯剩下红、黄、蓝织成的图案。然其威力依旧在,依然环绕起神圣不可侵犯的神的住地,组成神坛。

  以形式而观,1号、2号氍毹是独特的神坛设计。织入氍毹的是古人的神话,反映了斯基泰人的宗教信仰源远流长。神坛,是接受崇拜的客体,是人吐露愿望的地方。神坛上的神总是为专门的祈请仪式受到召唤。上文通过梳理氍毹的神谱,发现聚集在氍毹神坛上的神,或者与冥间相关联,如赫尔墨斯,或者司掌冥间,如佩尔塞弗涅,或者与拥有长生的灵汁,而主神长生女神具备起死复生的神力。如果说,氍毹神坛,是用于古代于阗丧葬仪式的,是为了已经死去的人举行的某种仪式,这样的假设似与氍毹主司起死复生不违背,更何况那些格里芬扑咬偶蹄兽的图案本来更多见于墓葬之中?但是,如果认为这样的氍毹神坛就是用于普通民间的丧葬仪式,似乎不恰当。原因在于,假若此种氍毹神坛曾经专用于古代于阗民间普遍流行的丧葬仪式,那么,画有长生女神的物件文物应更多些,至少在于阗斯基泰人墓葬地应有类似发现。目前洛浦博物馆的氍毹,是唯一发现。现在看来,虽然可以认为氍毹反映的神话在古代于阗民间拥有绵长的历史,有山普拉出土的斯基泰人的裤子、挂毯、绦裙为佐证,但那几幅氍毹的织造,应是为了特殊的事件,而非为了丧葬仪式。上文已说,几幅氍毹织成的时间,如果按照碳14的测年,应在公元420—565之间,而分析语言文字,织成的年代应在560年前后。那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而需要织出如此豪华的氍毹神坛呢?

  作者:段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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