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文人士大夫珍爱端砚，因端石色泽大多为紫色，唐人称“紫端”。而绿端以石色青绿、微带土黄（上品翠绿），被誉为“绿琼”。

图1 朱文震书“寓鸟”纹绿端砚

图2 《山海经》卷三《北山经》：“寓鸟”

图3 朱文震隶书五言联

图4 清乾隆三十三年（1768）朱文震作《湾东草堂图》立轴

　　图示这方“寓鸟”纹绿端砚（图1），椭圆型，长21.5、宽17、高5.7厘米，重4.3公斤。砚作椭圆型，石色豆绿，质坚细腻，幼嫩晶莹，清丽纯净，研之发墨润笔。砚面雕刻规整，砚腰微凸鼓腹，砚体古朴厚重，包浆开门养眼。砚堂有焦叶白石纹，呵之见水。砚腰右边棱有黄膘，墨堂平展，周围显现研磨使用痕迹。墨池呈椭圆状，池畔左右雕饰寓鸟，亭立祥云，扭首对视，灵动活泼，展翅嬉舞。砚背洼下，正中竖书两行10字隶书铭文：“为学心难满，忘言理更精。”楷书落款：“朱文震书”。右铭文第一行“满”字边，钤篆书“方亨”阴文印一方。砚铭篆、隶、楷三书体，结体严紧，刀笔精湛，字口深峻。

　　释考“寓鸟”，《山海经》卷三《北山经》：“伊水出焉，西流注于河。其兽多橐驼，其鸟多寓，状如鼠而鸟翼，其音如羊，可以御兵。”（图2）晋代郭璞撰《山海经图赞上》：“寓鸟，孟极足訾兽鼠而傅翼，厥声如羊。”《方言·寓鸟》：“寓，寄也。此经寓鸟，盖蝙蝠之类。”“蝠”与“福”谐音，寓意以“蝠”示“福”。《中国神话·奇兽·古物总集》：“寓鸟有一对宽宽的翅膀，身形似鼠，鸣声如羊。此鸟具有预报兵情的特异功能；豢养在家，可预防血光之灾、兵戈之害。”美术学者沈志胜撰《春秋战国青铜兵器铭文·鸟虫篆》：“寓鸟，形于鸟书文字笔画之中，亦称‘鸟虫书’‘鸟虫篆’。是先秦篆书的变体，属金文里的一种特殊字体。”在汉代的帛画、石刻等文物中，寓鸟、日图腾屡见不鲜。

　　朱文震书绿端砚铭，典自唐诗集联。唐代诗人项斯《送欧阳衮归闽中》：“为学心难满，知君更掩扉。”唐代诗人崔元翰《奉和圣制中元日题奉敬寺》：“离相境都寂，忘言理更精。“为学”，典自《老子·道德经》第四十八篇：“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汉典》释“为学”：“做学问、治学。”“忘言”，典自《庄子·外物》：“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汉典》释“忘言”：“谓心中领会其意，不须用言语来说明。”钤闲章“方亨”，语出南朝（梁）释僧祐撰《弘明集》卷十一：“度君德。方亨元吉。”南宋诗人方岳《遣兴》：“莫怨乘桴道不行，身方否处道方亨。”细品朱文震书砚铭，概伪者学养浅窄难为之。

　　2013年北京文博苑国际秋拍编号3152（图3）：朱文震隶书五言联，水墨纸本，纵100.5、横29厘米。题识：朱文震书。中国对联文化研究员孙起著《唐诗宋词集联大观》，收录朱文震集联。鉴赏唐诗集联，可领悟书者朱文震“治学于穷追、神会于忘言、求达于理精，方亨于元吉”的执著精神，此联乃治学理念、治家格言、警世箴言也！

　　朱文震（生卒年不详），字青雷，号去羡，又号平陵外史、玄羡道人。清代山东济南历城人。少孤贫，以太学生充方略馆誊录，授西隆州同知，有政声。授詹事府主簿，会开四库全书馆，充篆、隶校对官。善治印，《续印人传》有载。朱好学不倦，尤肆力于六书八分。独游曲阜时，遍观孔庙秦、汉碑刻，连续数月布毯坐卧于碑刻间；后临摹太学《石鼓》。卒年60岁，著《雪堂诗稿》。

　　追踪朱文震的翰墨生涯，他曾与康、乾两朝三个皇子有丹青、金石交游。朱文震在游历京师时曾结识乾隆帝皇叔慎郡王允禧，“馆其邸最久”。据红学家考证，《红楼梦》中“北静王”的原型，即慎郡王允禧（1710—1758），字谦斋，号紫琼，又号紫琼道人（因得端溪岩石，宝爱特甚，遂以自号）、春浮居士等。朱文震曾自镌小印称“紫琼弟子”；他在《画中十哲歌》赞扬允禧“紫琼三绝名素彰，天机敏妙腕力强”。袁枚撰《随园诗话》：“朱文震在慎郡王藩邸；善画，能诗，兼工篆刻。”乾隆第六子庄亲王永瑢（1743—1790），号九思主人，著《九思堂诗钞》。乾隆三十八年（1773），永瑢曾与朱文震、王宸等合作《异苔同岑图》；永瑢“九思堂”收藏朱文震治印多方。乾隆第十一子成亲王永瑆（1752—1823），因皇太后赐陆机《平复帖》，故号诒晋斋主。嘉庆九年（1804）圣谕敕刻成亲王书《诒晋斋法书》。民国《续修历城县志》载：“诒晋斋印章多出自朱文震之手。”

　　朱文震不仅书画印有成，而且是善讲鬼怪仙狐故事的寓言家。纪晓岚晚年笔记小说《阅微草堂笔记》载朱青雷逸闻轶事八则。最有趣的是与高凤翰乞索古印：“朱尝得汉‘卓文君’一印，恰巧高西园亦藏‘司马相如’玉印，篆法精妙，不轻示人。”朱文震喜搜集石印，工篆刻，曾为袁枚镌小印20余方，人惊其神速，文震笑曰：“以铁画石，何所不赡？凡迟迟云者，皆故作身份耳。”朱亦擅画，初学写意花鸟，师事郑板桥，后专精山水，几夺王原祁、王翚之席。（图4）

　　印鉴友情。朱文震素与郑板桥交好，笔墨丹青传佳话。一天，郑板桥居扬州雅会，程绵庄、黄瘿瓢、王梦楼、金辳亭、于石乡、张仲谋等八人在座。板桥画兰八叶以符人数，误多画一撇，笑道：“今日岂有后来者乎？”午后，朱文震不期而至。郑板桥大喜，画九畹兰以纪其盛赋诗：“何须芍药夸金带，自是千秋九畹青。”《中国书画家印鉴款识》收录郑板桥印章计95枚，其中朱文震所刻有多枚。《四凤楼印谱》记载郑板桥生前注录常用印37方，有曾为郑板桥刻过印的19位印人的姓名和简要传记。祖籍山东嘉祥的清乾道年间画家曾衍东《小豆棚·杂记》卷十六：“郑有印章数十方，如‘橄榄轩’‘七品官耳’‘鹧鸪’‘二十年前旧板桥’，皆别致，大半吾乡朱文震所刻。”由此可证，朱文震刻印，在板桥心目中的分量甚重。

　　朱文震还是一位诙谐大师。清代徐珂编《清稗类钞·诙谐类·三个牛头人》：“彭而述家居，幼时，有父执朱青雷往诣其父，适他出，不遇。青雷夙知彭之慧黠也，出一偶语，令属对之，语曰：‘彭老者一身土气。’盖言‘彭老者’三字皆有土字也。彭应声曰：‘朱先生三个牛头。’盖言‘朱先生’三字皆为牛头也。”稽《清史稿》卷三十四《彭而述列传》：彭而述（1605—1665），字子籛，号禹峰，邓州彭桥人，明末清初官吏、学者。

　　绿端系端溪名贵砚石，纪晓岚曾在所用的一方绿端砚撰其铭：“端溪绿石，砚谱不以为上品，此自宋代之论矣。若此砚者岂新坑紫石所及耶？嘉庆戊午四月晓岚记。”并在此砚侧镌诗云：“端石之支，同宗异族，命曰绿琼，用媲紫玉。是岁长至前三日又铭。”“嘉庆戊午”，即嘉庆三年（1798）。

　　再从朱文震书铭绿端砚雕饰风格、试研发墨特征看，应出自羚羊峡水坑，为乾嘉年间之物。

　　朱文震曾与纪晓岚友好、且频频交游，自然也珍爱纪晓岚美誉的“绿琼”端砚。述之而叹：藏砚，其乐无穷；品砚，掩卷深思；赏砚，托物思人；“赝砚”，一大奇观！正可谓：“一砚一世界，一石一景观，一史一故事，一铭一丹青，一联一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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