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叠加态:极限表征之路

时间:2020/5/26 18:04:19  来源:清华大学美术学院

“叠加态——马泉作品展” 深圳开幕式

编者按

  一粒沙子意味着什么?它所蕴含的世界有多大?这个极具深意的命题经历过很多哲学家的诠释,但却没有一种艺术的诠释方式。那么,以当代艺术的形式来诠释这个哲学命题可能吗?答案是肯定的。就像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马泉认为的那样,沙子意味着个体的生命与宇宙的轮回,它无言但却清晰地传达着一种诠释:一沙一世界。为了寻求这一答案,马泉耗费了10年光阴。最终,他以一个当代艺术展来向众人叙述关于沙的故事。

  2019年11月23日,由颜为昕担任总策划,马可·斯科蒂尼(Marco Scotini)、苏丹担任策展人,深圳市关山月美术馆与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联合主办的“叠加态——马泉作品展” 在关山月美术馆隆重开幕,集中展示马泉近十年创作的有关沙漠主题的综合媒介作品100余件。该展览原计划于2020年3月在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美术馆展出,因受到新冠肺炎疫情影响,展览延后举办。

深圳开幕式现场

深圳展览现场

深圳展览现场

马泉:沙漠日志

马可·斯科蒂尼(Marco Scotini)/文

印帅/译

创作与沙

  “在沙漠中,除了上帝,我们谁都无法遇见。”美国现代主义建筑师弗兰克·劳埃德·赖特(Frank Lloyd Wright)曾多次这样描述着沙漠,然而,英国建筑评论家彼得·雷内·班纳姆(Peter Reyner Banham)却始终认为, “在沙漠中,除了上帝,我们谁都可以遇见”。

  众所周知,赖特的经验来自于亚利桑那地区与外界隔绝的沙漠(赖特在此建立了他的工作室和居所);班纳姆则是将他的关注倾注在了美国西南的莫哈韦沙漠,在他眼中,沙漠优美缥缈却又坚定不可动摇。事实上, 沙土飞扬,广袤无垠并不能简单定义沙漠,在班纳姆看来,沙漠即是自然。这位《第一机械时代的理论与设计》的作者,在书中这样解释道:沙漠的概念始终存在于人类的历史之中。“沙漠” (desert),曾作为形容词而非名词,出现在不同的西方语言中。拉丁语中“desertum”意指寸草不生的、荒无人烟的场所,因而天然地形成了人类对于领土的认知。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从来没有与沙漠分离:如今回望,我们可以重新正视人对土地的关系。从图像和个人经验,我们也不会再对这一位伟大的建筑及都市史论家对沙漠无限的喜爱而感到诧异。穿越死亡大峡谷,奥赫里德湖,驾车横跨亚利桑那和新墨西哥州,探索纪念碑谷,每一步都如同宿命一般,早已明确。班纳姆在美国西南的沙漠中找到自我的可能性。这是一种或许现在不可见,但拥有不断生成的潜力: 从无到有,从虚至实。

  让我联想到班纳姆的是马泉对沙漠所倾注的无限热爱。只不过在这里,对莫哈韦沙漠的探索变成了对戈壁的好奇,西方转换到了东方,另一方土壤、另一个时空,但至少,有一点是相通的: 他们早已将沙漠融入灵魂。从2006年起,马泉便开着他的越野车,翻越中国北部与蒙古边境戈壁沙漠的座座沙丘,至今13年从未间断。他的每一次沙漠之行,或许早已无法用“旅途”来定义,而是将自己的身心全部沉浸在这沙漠的景致之中,与沙漠同呼吸,被另一种时空所围绕,被另一种气氛所包围。自上世纪初始,中国西北(陕西、甘肃、青海、宁夏、内蒙古)的风貌已经成为了中国现代与当代艺术家不断描绘和讨论的对象,但这并非是马泉无数次前往沙漠的缘由,事实上,从拥有言说的渴望,到逐渐确认以“艺术”方法呈现他与沙漠极其“私密”的关系,距离他首次踏入沙漠也已过去了6年。 而正是这种渴望,推动着马泉开始不断以“日志”记录沙漠、丈量自己。相较于传统的文字写作,马泉以手稿、绘画、视频影像、声音艺术丰富着他的“日志”, 深圳关山月美术馆举办的个展《叠加态》也成为了马泉近10年来艺术与人生的阶段性总结。这10年对沙漠的专注,引领着马泉超过了空间、时间的界限,语言、声音和图像的坐标,人类学与社会学的限制;也让我们见到了一个全新的、摆脱我们原来固有想象的生态语境。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马泉在自己的视频作品中,引用《庄子·秋水》中的典故,阐明了自己的态度。

马泉 沙漠之子 影像 视频截图

马泉 沙漠之子 影像 视频截图

沙漠与风

  “沙尘被风吹了起来,帐篷前坐着一位身着旧棉袄的老者和一位年轻的女子。老人在沙上作画,一笔接着一笔,口中说道:巽卦(Souen)在易经中一阴爻伏,巽为风,中上卦,它如影随形,又无影无踪。风带走了时间,改变着空间,这正是它神秘的力量。” 荷兰纪录片导演尤里斯·伊文思在电影《风的故事》中安排了这样一幕场景。那一年,伊文思已年近鲐背,重回中国,重返戈壁沙漠,来实现他一直渴望实现的梦想: 拍摄无形的风。在亲身经历和拍摄了全世界先锋与革命运动之后(从西班牙内战到抗日战争,从越南战争到南美革命), 伊文思选择了一处没有斗争,更没有人迹的场所进行拍摄——回归沙漠。在这里,自然条件均以一种极端的方式在相互作用着,绵延不绝的沙丘,高低起伏的沙坑,还有漫天飞舞的沙粒,而“风”正是这一切作用的始作俑者,它将岩石风化成沙,吹向四方,与地质运动共同影响着这片大地的地貌变化。不同纬度间的温度差导致的气压差异,形成了“风”:风是水平空间内的空气运动,却能够在任何非设想的情况之下改变环境。寻找词源,我们发现风(译注:意大利语中vento意为“风”)来源于拉丁语“venire”(译注:意大利语中venire含有到来、前往的意思),意味着逐渐向我们靠近的运动轨迹(而并非远离),如同受外力突然形成的物体,比如——空间。同样的, 风也是一种无形的运动,我们看不见它的身影,却可以通过各种“压制”地貌而成的纹理,各种它造成的现象和影响感知它的存在。因此,或许我们总将沙漠认为是一块不曾随着时间而改变的“磐石”,与人世隔绝,但事实上,每时每刻它都在发生着无尽的变化。但这与岩石上“风化”痕迹的显而易见不同,观察者如不细心,很难发现其中的变化与差异。一旦我们用“沙漠”去命名一个场域之时,天然地便将这个空间所有的地理地貌演变,过去与未来的痕迹、时间与运动的变化都排除在讨论之外。而在这些地貌变化之中,却也同时蕴含着诸如原始图像、秘密文字等待我们解读的内容。沙漠,是最为极端的生存空间:人类必须面对一切不适居住的外部条件;植物和动物需要顽强地面对气候和地理的恶劣条件。但沙漠并不因此只有无尽的沙尘,却依然充满了生命力的空间。 在《叠加态》之中,马泉并没有停止他对于沙漠(与风)的探索,展览本身变成了一次探索的过程,科学考证、地理发现、人类学研究相互交织其中。从铜版系列作品《时间雕刻》,到超过600块沙尘与瓷泥烧制样品所组成的作品《瓷沙编码》,马泉在被看作是同一化的宏观世界中,呈现出微观世界的多样性与复杂性。每一粒沙的形成,是一次特定的过程,都拥有专属时空的演变结果,它们或许是尘土、玉石、石英分解后的一粒尘埃,来自不同的经纬度,相互混合,相互叠加,在不断的运动中形成全新变化的状态。 “如果风决定着沙的命运,那么谁来决定人的命运?”马泉在向观众提问的同时,自身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沙丘短暂多变的形象成为了马泉作品的来源,从纸本水墨到综合材料,马泉尝试刻下的是超越时间概念的形态。他也因此丰富着《马记》(马泉日志)系列,从文字记录到声音记录,这些作品之间形成了一种生态关系,这也是马泉作品的源泉。

马泉 沙漠之子 影像 视频截图

一沙一世界

  深入讨论每件作品中的绵延、再现与叠加时,会发现这些独立的作品彼此之间又紧密相关,展览《叠加态》将不同的作品建立了没有层级的联系,形成了自身的小宇宙。 展览被分成了“无始”、“无内”、“无外”、“无穷”四个章节,这四个标题将沙漠空间的定义表达得淋漓尽致,同时提出了另一种视角、另一种度量、另一种声音和另一种科学,如同德勒兹与瓜塔里在《千高原》中提到的“游牧科学”。沙漠的空间不再是某种规则下的空间,不能再被简单地定义和理解,也无法再阻止它的移动,换言之,我们不能再仅凭现有的地图或者预设的视角来探索这一空间,没有人能明确告诉我们去往何方,也不再存在某种固有的价值评判体系。 而我们感兴趣的是“沙漠”自我定义的可能性。而在马泉的作品中,正蕴含着这种可能性。正是因为马泉对于中国城市社会密度和建设发展进程的熟知,他在沙漠中所经历的一切体验变得更加难能可贵,通过重新明确人与人、人与物之间的关系,帮助我们找回已经模糊的认知。“稀少”变成了一种最佳态,“缺失”连接了往昔与今日,“微观”通往“宏观”,反之亦然。因此在《叠加态》中没有什么是绝对抽象的问题,每一件作品都试图找回人那“人性的,太人性的”具体问题,正如影片结尾,当越野车陷入沙坑,摄影机倒下的画面,回归现实。“此刻” 马泉这样描述道:“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远古时代的信息,夜晚,我赤着脚站在沙上,抬头看着密集深层的宇宙星空,感觉就像在沙尘之间漂浮星星,并在银河系中变成漫游尘埃……”

马泉·沙漠之子 影像·视频截图

陈明:关于沙粒的当代性思考

  一粒沙子能蕴含多少空间?在茫茫沙漠上,沙子无所不在,它们的形态是什么样?它们又是否相同?它们从哪里来?又意味着什么?

  在清华大学美术学院 教授马泉看来, 一粒沙所折射出的内蕴,可以涵盖广大,意涵丰富。十余年来,他每年都会在内蒙古沙漠深处探寻,在苍茫的沙漠中寻求对于人、世界、乃至宇宙万物的思索。独自在沙漠的夜晚,他仰望星空,油然生出“我们是谁?从哪里来,又要往哪里去?”的喟叹。马泉说,这句被人说了无数次的疑问,在寂静无人的沙漠深处会给人特别的感受。

  马泉的个展在深圳关山月美术馆开幕, 这个展览所呈现的“立体性”和“当代性”完全超出他最初的想法。在进入沙漠的最初几年,他所创作的是抽象水墨画,然而,他发现水墨画远远不能表现出他的思考,于是对于沙子本身的研究成为他所关注的目标。从100粒沙子的扫描图像,到综合材料的呈现,再到装置艺术、影像艺术和音乐,马泉一步步从平面的艺术呈现方式走向立体的多元的呈现。马泉的艺术创作超越了我们对他的刻板印象:设计家、探险者,忽略了他还是一位具有哲学思考精神的艺术家。

  当代艺术的旨归当然包括对于社会、文化乃至人类命运的思考。不用说,与那些只醉心于形态刻画而毫无精神内涵的作品相比,马泉在艺术创作中的思考更贴近对于人的观察,对于星空下人类命运的哲学思考。这并非说,马泉的作品就是成熟的,但只要你去观察这些摆在面前的创作,就会不由自主地被其散发出的强烈的生命感所震撼——这些沙子本就是带着灵魂的生命。马泉借此再次发问道: “沙从哪里来?这是风决定的。那么,人又从哪里来呢?又是谁决定了我们的走向?”

  在当代,有多少艺术作品可以触摸到真正打动他人的内心?更不用说触发观者的思索,我们看到太多无关痛痒、雷同重复、麻木不仁的画作,以至于看展览成为一种应付了事的差事。艺术创作的本质目标之一,至少是打动人,然后能够令人做出若干思考。面对马泉的这些创作,我们不仅感动,也触发了深深的思考。

  这应该就是《叠加态——马泉作品展》的最大意义之所在。

马泉·沙漠之子 影像·视频截图

苏滨:时间尽头的跃迁

  “叠加态”一词,对于马泉个展显得意味深长。

  尽管它真切地折射了作品媒介的交叉性与综合性,但我更倾向于将其视为一个来自量子概念的喻词。对于量子世界的叠加态,这里不妨以著名的思想实验“薛定谔的猫”来勾勒:实验设置了一只封闭在盒中的猫,它会由于粒子放射的不确定性,而处于一种既死又活的叠加态。也就是说,只要盒子处于闭合状态,两种悖反的结果就会同时并存,猫的生死(本征态)只有在盒子开启之后才会发生。在此意义上,充满随机性与不确定性的“叠加态”,正喻示了展览本身的探索倾向,也契合了马泉在创作上一以贯之的块茎生成模式。

  此次展览包括“无始”、“无内”、“无外”、“无穷”四个单元,分别呈现了马泉近10年的力作。其中的某些作品,此前我虽有缘先睹为快,但面对整个展览时,我还是感受到某种不可名状的张力,仿佛回眺梦境般若隐若现的荒漠:积雪晨飞,惊沙夕起,依稀以辨,似近犹远。

极限叙事

  我们不难发现,马泉个展中有不少作品都精确地标明了经纬度。其中,铜版画系列《时间雕刻》(1-100 号)共计 100 幅,每一作品的画面都标明了沙尘颗粒的采样地点;装置作品《瓷沙编码》由 390 件瓷沙混烧的条块组成,每块都有依稀可辨的经纬度标记……这些数目浩繁的地理坐标,无不指向同一个地域—— 巴丹吉林沙漠

  走进沙漠需要勇气和技术,而超越自我则需要思想和智慧。一旦其存在性思考发展到不再依赖极限体验的程度时,沙漠就不仅仅是一种探险领域,或者说,就不再是当初那个沙漠,而是一个需要重新观照的广袤世界。至此,二者已从两极对立转向往复对话,而他与沙漠的关系也从主客关系转变为文本互涉的关系。

  大约从 2016 年开始,马泉对他的沙漠展开了日益频繁的田野调查,而摄像、摄影、录音、笔记与沙粒采样等文本性素材,也在日积月累中不断扩展着极限叙事的版图。

  以此为基础,大量不同媒介的作品随之涌现出来。其中,纸本水墨仍然一如既往,但其绘画语言却一直不断变化;2017 年,其创作中逐渐出现了音乐性表达,拉开了音频与视频创作的序幕;2018 年,他开始以硬木为材料尝试浮雕与绘画语言的结合,同时采用陶土、瓷泥、沙粒等材料制作装置作品;2019 年, 他又开始以铜版画展开沙漠题材的微观叙事……

  这些作品看似品类芜杂,实则相互交叠,分支繁衍,各成系列。它们的生成,既不是线性的,也不是树状的,而是网状的,类似于德勒兹思想中的“块茎”。块茎是植物茎的变异形式,因其匍匐生长于地下,常被误称为“根”, 生姜、马铃薯等皆属此类植物。德勒兹以此为喻,发展出一套 “块茎理论”。其中所谓“块茎”,是指“一切事物变动不居的复杂互联性”,一种迥异于树根与簇根的思维结构,一种多向度的、多元异质的、非中心化的思想路径,一种彻底与历史决定论决裂的方法论。可以说, 马泉的极限叙事之所以能衍生出庞大的文本群落,最终应归功于自发生成的块茎模式。

间性即意义

  大漠风起,飞沙蔽日,风左右着沙的迁徙,沙改变着风的疾徐。当一切尘埃落定,沙必与大气结盟,酝酿下一次风暴。 风之于沙,恰似沙之于风,二者互为影响,彼此牵连,构成不断对话、相互指涉的文本关系。依此类推,荒漠与都市之间、超越与沉沦之间、探险者与越野车之间、勇气与恐惧之间、车辙与沙脊之间、生存与死亡之间,无不蕴含着某种对话性的结构关系。换言之, 能指层面上的一切关联性因素,在特定语境中都具有不同程度的文本间性,而意义的发生无不以此为基础。

  观展印象中,我所解读到的文本间性,起于他晚近的作品——铜版画系列《时间雕刻》。这个系列完成于 2019 年秋,画作达百幅之多,阵容颇为浩大。根据由远及近的观看习惯,它们在第一印象中,恐怕会被视为写实性的石头形象,其后才会被归为沙粒。然而,这些貌似写实的东西,其实既不是什么石头, 也不是什么沙粒,更与写实性毫不相干。严格地说,它们表现的只是沙粒的微观镜像——需要借助光学显微三维扫描成像技术才能“制造”出来。在日常世界中,肉眼根本不可能获得这种视觉经验。

  问题的关键在于, 作为一系列的视觉文本,沙粒的超现实镜像究竟意味着什么?在笔记中,马泉曾这样写道:“随着探究的深入,我的兴趣也逐渐由宏观的空间观照,转入对微观个体沙粒的好奇上来……沙尘虽然微小,肉眼几乎无法分辨,但当把它放大到 1600 倍时,会感到非常震撼,就像一个巨大的岩石般充满了丰富的视觉肌理与构造……”可以看到,当岩石般巨大的沙粒令他深深震撼时,沙粒的个体价值已然从沙漠的宏大叙事中挣脱出来:岩石是沙粒的母体,它远离我们,早已为我们所遗忘。

  如果以《时间雕刻》为参考坐标,那么不难发现,纸本水墨系列《马记》无疑具有前文本的意义。《马记》系列是《时间雕刻》系列的潜伏动机,似抽象而非抽象;《时间雕刻》系列是《马记》系列的衍生形态,似写实而非写实。在这里,纯粹形式主义的解读终将一无所获,仿佛意义早已翻越一道道防火墙,在形式边缘旁逸斜出,在文本之间茂盛生长。

  由于文本间性包含了能指层面上的一切关联性因素,不同媒介之间也可能发生相互指涉的关系,因而意义的生长完全可能越过媒介的边界,犹如块茎般在媒介之间恣肆蔓延。在马泉看来,艺术创作应该 “毫无顾忌地根据需要来尝试各种媒介的叙事可能性”,也就是说, 叙事理应先于媒介。这也意味着媒介天然即文本, 媒介间性亦是文本间性的表现形态之一。

  以我个人的观感,马泉的艺术世界中,媒介间性几乎无处不在。

  譬如,纸本水墨系列《马记》与铜版画系列《时间雕刻》,二者在媒介上截然不同,然而凭借微观叙事的纽带,意义依然能够逾越媒介的藩篱,将两个文本系列牵连在一起。又如《时间雕刻》系列组成的倒三角形,恰恰与《时空的收藏》的金字塔形式构成了对峙关系:层级结构的金字塔稳定而现实,以不容忤逆的地心重力固定着其内部的沙粒标本;倒立的三角形则显得极不稳定,它在竭力抗衡重力的同时,还以倒叙的逻辑顽强抵抗着时间之矢。在这种矛盾的形式对比中,视觉张力得到了强化,同时两个文本也发生了媒介互涉的关系。

  无论如何,未知的意义之门,随时都可能再次敞开。后结构主义所谓“意义的无限滑动”,抑或去此不远,由是观之,马泉的艺术世界正好符合了我对后结构主义的某些想象。

跃迁何以可能

  极限叙事如何才能突破视觉语言的束缚?时间性的文本如何才能得以构建?存在之思如何才能融入时间性叙事之中?这些问题一度困扰着马泉。苦苦求索之际,音乐似乎让马泉发现了契机。大约是三年前,马泉迷上了音乐。当我第一次听到他演示电子音乐时,我才隐隐约约意识到,他正以此寻求创作的突破与跃迁。大致从这时起,时间之流在其艺术生命中开始喷涌汇聚,载着超越视觉的文本之舟,漂向存在之思的彼岸。

  通过音乐性叙事,马泉沿着他不曾走过的那条通道,返回到充满或然性的原初世界。这是一个全然流动、无限绵延的世界,无源头也无终点,时间呈现出无穷无尽的样态,唯有凭借直觉性的具体把握,才可能将生命之流与之完全交融在一起。这种交融,正如柏格森所说,是主体将自身置于对象之内,“以便与其中独特的、从而是无法表达的东西相符合”。

  在这个意义上说 ,马泉独特的艺术世界源于沙漠,却超越了沙漠;来自经验,却颠覆了经验。跨过世俗与探险、文明与洪荒、声音与图像、时间与空间的重重界限,其多态叠加的作品,不仅意味着生命个体对线性时间的不断超越, 而且隐喻着微观世界的或然性,以及多元状态并存的可能性。

  所有这一切,至此都生成为一个新的文本,或者一个块茎——既指涉马泉的极限叙事,又向这个世界之外延伸。■

(本文节选自苏滨《时间尽头的跃迁》,有删减)

马泉 时空简史 影像作品

Uncertainty-3 影像 视频截图

Uncertainty-10 影像 视频截图

苏丹:沙从哪里来

  马泉和沙漠结缘始于情感的流放,都市的嘈杂和乱象是个原因,价值观是个判官。在他高声赞美沙漠的早期,先是用摄影捕捉沙海中那美轮美奂的景色,后来又一度尝试用水墨去表现沙漠景观的神秘和静谧。我们看到这些水墨作品中开始出现一个个神秘的隧道,这些洞口占据了画面的中心,扭曲着试图贯通表象而伸向不知所终的远方。再到后来,其采用的工具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现代化的科学仪器让他大开眼界。在显微镜下,那些微不足道的沙粒一个个竟然如此多样、如此丰满,如它们的“前世”。

  沙漠作为地球自然环境的一个重要的组成,在人类的意识中,一直扮演着两个截然相反的角色,冷酷、荒凉世界和纯粹的充满形式感染力的空间环境。人类社会在对抗、抵制沙漠;而艺术家、冒险者这些不安分的人类却疯狂地追逐这个无人的疆界。马泉就是这个族群的一分子,但他观察的视角有非常独到之处, 他在无序的自然和理性的科学中自由流动,沟通着两个不同速度的平面,他的一系列作品以“根茎式”(“Rhizome”)的延展探索着自然、社会、个体的微妙联系。

环境属性

  沙漠是大自然的一个极端,它的气候是极端的,降雨量几乎是零且昼夜温差巨大,不适合人类生存。宏观地看沙漠是环境的一部分,它是地球环境总和的一个组成。沙漠和森林、草原、海洋相对,扮演着阴阳格局中的一面。它的存在是转化和制造能量的重要原因。同时沙漠自身也是一个环境,从置身其中个体的人来看这里是一个极端的环境。环境关系被抽象到了极限,人类自己就成了自己的供养者,主体和环境的粘连变成了部分合体,于是人类习惯性的环视就转变为内观。内观对于自我意识的觉醒、滋长具有无以替代的作用,这也是马泉迷恋沙漠的一个重要原因吧。

  人类定居的缺失也就是社会的缺失,沙漠的空旷是使人意识到自我的一个绝佳场所,因为它是社会的真空地带。因此我们对沙漠的第一个定义是环境,对人而言它具有非常的属性,在这里生命体生存和社会个体存在的依赖都被残忍地切断了。这里是对生命的考量,也是对存在的反证。在这样的环境中,唯有和自己对话才能摆脱寂寞。也就是说,个体在分裂,以此形成最为基本的社会关系。

空间属性

  爱德华·W·索亚(Edward W. Soja)认为 空间具有超出于一般地理、环境之上的本体论地位,既不能被分解为各种具体的要素,也无法被量化和实证化处理。我们对沙漠的第二个定义是空间,首先它是一个地理范畴的空间概念,地理之间的特质会形成边缘,边缘的内部和外部是无尽的虚空,边缘也是空与空的间隔。沙漠的边缘是它停止的地方,这或许也是一个地带,是一个模糊的界限。 从行动和迁徙的角度来说,空间是自由和限定的对立统一;从存在的角度来说,空间是存在和本体的疏离。

  其次空间还是一个形态的指涉,即我们通常所指的实体之间的负形。空间和实体相对、相衬、相依,空间存在于沙漠的内部,沙丘的起伏也会影响人们对空间的感受。沙丘的隆起生成了阴阳,其两侧往往预示着两个世界。即使在最空旷的地方空间也会被微弱地感知,这种情况下空间的边缘不再清晰,它是存在感影响的场域,对于在场的人来说,它是意识和视觉共同作用下的知觉概念。驾车冲击陡峭的沙丘在穿越沙漠的过程中不仅是一种必要的环节,还是一种下意识的行动,是空间的诱因所诱发的行为。

  沙漠的魅力来自其空间特性,它是对久居都市的人在经验上的补充,更是在情感上的一种补偿。由于沙漠空间既是形而上的也是下意识的,这里就成为了艺术家来此涉猎之处,收集视觉的、历史的素材,挖掘感知和觉察,最终形成个人的生命意识和美学经验。

物理认知

  物理是天真得道的坦途,马泉对沙漠的观察并没有肤浅地停留在类似睹物思情这种情绪性的释放和表现中。或许他早期也曾不止一次地冲动过,冲动像身体中的魔鬼一样驱使他一次次依然抛弃世俗生活中的诱惑和眷顾,投入沙漠的怀抱。

  或许是对一味抒情的乏味,马泉逐渐意识到抒情的扁平性,情绪和沙漠的关系就像热量和沙漠一样,短暂是因为浅薄。他开始把目光聚焦于沙漠的物理层面,着手研究分析沙漠的构成,以及构成它粒子的性能。微观决定着宏观,结构支撑着表象。揭示这些潜在的样貌才是一个科学的时代必须进行的认知过程,这其实也是当代艺术的重要特征。

  马泉展示了他对自己钟爱的“沙漠穿越”这个行动不断演绎的过程,这是由表及里,由感性到理性分析、由单一到综合、由美学感受到哲学思考行动的升华。全球化的时代,人与社会到底应该构建一种什么样的关系?这是一个严肃的命题。因为流动是全球化的一个显性特征,人的迁徙、文化的流变、信息的传播对人类社会的影响是极为广泛的,世界由此变得扁平。自我意识的觉醒是促成个体和社会分裂的最重要的思想文化现象和社会发展趋势。马泉出于寻找存在感远离喧嚣的都市社会深入沙漠,但最终在这个无人的空间里他却发现了社会的真相。在空旷的环境之中他感受到了主体的意识,在无边无垠的空间里他意识到了自我的存在,而在沙粒之间他看到了族群、社群和个体。

(本文节选自苏丹《沙从哪里来》,有删减)

马记综合材料20号 木板浮雕 丙烯 120cm×120cm 2018年

马记综合材料2号 木板浮雕 丙烯 480cm×240cm 2018年

马记综合材料6号 木板浮雕 丙烯 240cm×120cm 2018年

张敢:一沙一世界

  当代,艺术的形式语言异常丰富,很多艺术家迷失在形式探索的迷宫里。目不暇接的各种展览,越来越多貌似新奇的表现语言,却都掩饰不住内在精神的空洞与贫乏。很多艺术家忽略了艺术最核心的价值,那就是它的精神性(当然,这是以艺术的语言呈现的精神性,而非抽象的观念)。特别是当这种精神性与艺术家个人的体验与追求完美契合的时候,艺术就具有了某种动人心魄的感染力。 马泉的作品就是他个人体验与他所追求的一种超验的精神性的结合,综合性是其作品最显著的特征。

  马泉的身份是多重的。他是一位著名的平面设计师,一位深受学生喜爱的教授,一位沙漠极限运动的痴迷者,一位执著的艺术创作者。其中,浩瀚的沙漠带给他的震撼正是他创作出一系列作品的最蓬勃的原动力。这种种跨界的体验让他有了对生命、对自然的深刻思考。他特立独行,但始终保持着对大自然诚实的谦卑。 这让他在有限与无限之间,感受着存在的价值与意义。这种多重的身份让他的作品以一种综合性的面貌呈现,水墨、铜版、木刻、音乐、影像,以及对展陈环境的整体设计。他在每个领域都倾尽全力,但是, 唯有从整体去把握马泉作品的时候,我们才能真正感受到其作品的力量。

  我几年前就知道马泉画了很多水墨作品,画面中通过墨的浓淡形成了类似于地理学中等高线的图像,毫无疑问,这些由迂回曲折的线条构成的画面,正是俯瞰到的连绵的沙丘。间或马泉也在其中运用色彩,往往是红色、土黄、蓝色等,这让他的作品既具极强的形式感,又让人很自然地联想到沙漠不同季节的景色,以及偶尔可见的湖泊和绿洲。当他说要举办个人展览的时候,我多少有些担心,因为如果仅仅是这些水墨,撑起一个展览多少会有些单调。

  然而,当马泉把我带到他的工作室时,我才知道自己只看到了沙漠的边缘。以沙漠为主题,他还创作了影像、音乐、木刻和铜版, 那种投入的状态让我看到了在中国当代艺术家中日益缺失的对艺术的真诚。马泉的影像作品记录了他在沙漠里开车间歇拍到的疾风与沙丘,以及他在沙丘间驱车奔驰的画面。体验过在沙漠中开车的人都知道,看似轻松的驾驶背后所隐藏的危险,那是一种对刺激与挑战的体验。动态的画面让观众追随着马泉的视角去感受大漠的变幻莫测与难以言表的壮观。影像让他那些相对抽象的水墨与真实的自然产生了共鸣,观众更容易体会其中的关联。

  在各种艺术形式中,音乐是最直接地触及心灵的。在音乐中,我们的情绪可以在悲壮、愉悦、轻松、沉重、忧郁、欢快、恢弘、细腻中转换。约翰·凯奇曾将自然中的各种声响都纳入到音乐的范畴,拓展了我们对音乐的理解。马泉试图用声音来诠释音乐。也许专业的作曲家对他的音乐不置可否,但是各种随着情绪弹奏出的声音确实构成了音乐的一部分。他的音乐与绘画交融在一起,构成了一个精心构筑的沙漠世界。

  音乐是抽象的,马泉一直在抽象与具象间游走。他用巨大的木板雕刻出沙漠的纹理,就像从高空俯察大地。这些作品很难归类,介乎版画、雕塑与独立的绘画之间。当它们树立时,其视觉震撼力可想而知。如果马泉的作品就此止步,我们仍然会感到似乎缺了点什么。毕竟,它们没有超越我们常识中的沙漠意象。也许是出于他作为设计师对现代科技的敏锐,马泉又创作了上百幅铜版画,每幅都表现了在高倍显微镜下放大的一颗沙粒。这些沙粒是他从沙漠的不同地点采集的样本,并且有详细的所在地经纬度的标记。这些沙粒千姿百态,像一幅幅抽象绘画,事实上却是极其写实的表达。 马泉通过放大的做法,让这些往往被我们忽视的沙粒具有了强烈的个性特征,这是我们平时无法如此审视的。然而,正是难以数计的平凡而又充满个性的沙粒构成了浩瀚无垠的沙漠。

  马泉的这些沙粒,让我很自然地联想到了出自英国诗人威廉·布莱克的《天真的预言》里的诗句:

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

无限掌中置,刹那成永恒。

(To see a world in a grain of sand.

And a Haven in a wild flower.

Hold infinity in the palm of your hand.

And eternity in an hour.)

  我们每个人都如一粒沙子般渺小,然而,每个人都有一个自足而又充满故事的世界。正是一个个个体构成了芸芸众生,演绎着完全不同的人生。 马泉的艺术是整体的艺术。他综合地运用了中国画、雕塑、版画、影像、音乐和设计等各种媒介和手段,尝试营造出一个跨越时空的充满精神性的场域。而在主题上,他表现了看似贫瘠却蕴含着无穷生命力的沙漠,他的作品有的具体而微到一颗沙粒,有的又宏阔辽远到表现自然。他以个人对生命的体验,来唤醒我们对周围世界的关注,让我们重新思考平凡与永恒。马泉对艺术创作的热情对很多当代艺术家都具有启示性的意义。

马泉 时空的收藏 玻璃装置 2019年

马泉 瓷沙编码 瓷泥和沙 200cm×200cm×20cm 2019年

刘巨德:微小的沙粒辽阔的心

  人总想超拔现实,进入自己的自由理想世界,尤其生活在水泥丛林中的现代社会城市人,都想有机会走出自己浑浑然的现实生活,呼吸一些自由清新的空气,到大自然的优美风景区登高远望,陶冶情怀;去异国他乡搜奇览胜,体验异族文化和风土人情;或进入艺术博物馆观赏艺术,颐养精神;或学习古贤圣哲远离都市读书修行……年轻人则多半投入虚拟世界,尽情体验高科技的魔幻时空。虽兴趣各不相同,但都以补偿人在现实生活中或缺的自由精神、独立思想和审美滋养为缘由。

  马泉和常人不同,他选择了进入内蒙古4.9万平方公里的巴丹吉林大沙漠,去漫游,去冒险 。那里没有任何吃喝,没有任何信号,由于有世界最高的沙峰,被称为沙漠珠峰,蜿蜒曲折、延绵不绝的峰脊如刀刃般一眼望不到边。多年来,马泉利用节假日开着越野车深入沙漠腹地,虽会有翻车、陷入沙沟、被流沙掩埋的危险,但他从中体验到从未有过的极度兴奋与自由、刺激和孤独,从而他陶醉痴迷在沙漠里,爱上沙漠,被沙漠感动。用马泉的话说, 他在这个陌生世界听到了远古祖先的呼唤。为此,从44岁开始至今57岁,他连续13年30多次进驻沙漠腹地,倾听那呼唤。

  夜晚,他坐卧在沙漠荒凉的腹地,在沙子的怀抱中仰望星空,繁星层层叠叠,银河光亮浩瀚,天边,星光与沙漠无界无垠,马泉感觉自己漂浮在沙漠与繁星之间,融化于天地中,马泉陷入迷思。星光落在他脸上清凉,银河落入他心底光明,他情不自禁地问天、问地、问自己从哪里来。他通体浸入远古强大无垠的宇宙繁星场域中,饮吸着苍穹的清凉和宏阔,不知不觉,音乐在他的胸怀升起。沙子与星光在他的手里复合,他狂迷这个世界,深感每一粒沙子蕴含着宇宙信息。

  他激动地捧起沙子,抱进化验室,在千万倍的显微镜下,请科学家朋友观察、分析、透视微小沙子之奥秘。最终发现微小沙粒形体与天外来客的巨型陨石相似,记录着地球亿万年前自我蜕变的信息,是物质、是能量、是信息、是宇宙洪流的光点,一沙一世界,君掌承无边。马泉受到那无边无际时空的震撼,这是一个艺术家对广大无垠浩瀚无穷的迷恋、对微小沙子个体力量的迷恋、对宏观场域与微观世界未知关系的迷恋,他从一个社会人、文化人走向一个自然人。对头顶星空和脚底沙漠,充满好奇和追问,他问到了霍金,阅读他的著作,浑沌的宇宙永远不确定。 马泉感悟到每一个大问题和小问题都是统一的,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沙子,天风吹灭的宇宙灰烬,光的遗骸饱含着银河星光燃烧过的结晶和温度,“它的命运风说了算”,马泉这样告诉我,“沙子激活了我,唤醒了我原本沉睡在体内的学习能力和感悟能力。”沙粒成为他的老师,像一个伟大的思想引领着他,走进陌生和光明。为此,他虔诚地把沙粒生命形态编码供奉于自己心灵的神庙,层层叠叠、光亮闪闪,带着星光活火的能量和信息,以1300度高温烧成沙砖进入马泉的艺术世界。马泉画它们、雕刻它们、放大它们、高歌它们。水墨、音响、浮雕、影视、装置……他全方位地吟唱着沙子的平凡、奇特和宏大,为自己走进自然、走进艺术开辟了一条自己的路、先锋的当代艺术之路、具体的实证到形而上世界的路。

  在这里,马泉饮吸着无穷和空的庄严, 从中使自己的艺术从微小到宏大、从有限到无限,从部分走向整体、又从宏观整体达到部分,无限又凝固于有限。往返自由通畅,这是一个艺术家真正的自我解放和自我超越。

  这让我想到,1983年马泉曾在本科生期间,有过一张作业,30cm×30cm的纸面上,画了一个黑白相间的太极图,由无数小太极旋转组成,精致、稠密、有序,全部手绘而成,当时就给人感觉他的心灵辽阔而细腻宁静,或像沉浸在宇宙大“道”之幻境。

  后来,2000年,在清华大学艺术与科学国际作品展的海报中,我又一次看到了马泉画了由无数太极旋转组成的太极天宇海报,好像马泉心中有宇宙星空之梦和东方太极玄思之恋。50岁了,马泉知天命之年,终于在大漠中践行了自己的梦想,体验了大漠和星空的震撼,解读了微小沙粒有限与无限的关联。每一颗沙粒在马泉心里如同一个太极,旋转而来,旋转而去,带着马泉走进中国传统文化的思考。 “大无外,小无内”,从中追光摄影,尽抒人性之情怀。沙漠激活了马泉,马泉也苏醒了沙漠,他们之间的对话成为了这个时代先锋艺术的话题。马泉说,他将到世界各地大沙漠中去漫游和体验,这是一个多么大的计划啊!沙漠已成为他的艺术灵魂,他要用音乐、绘画、装置、影像、雕刻多维叙事的方式,综合表现他和黄沙、蓝天、星空、大漠何以融为一体的感受,以及他被震撼的情景,这是中国美术史上前所未有的,也是艰难的。

  马泉在超拔现实中,体味到了自然中微不足道的沙粒生命内外 ,有着无尽的叠加的时空,宏大、空寂,幽深,其现象背后的实在,虽难以解读,也不可能有任何现成知识去解读,但马泉由此而心灵辽阔,因为他在银河和大漠咫尺之间饮吸了那不可名状的深邃和无垠,他的生命走进了自然深处,这正是中国艺术家的秉性,崇尚自然,心系无垠宇宙,师法自然,其丰富的深刻的体验是任何知识不可能代替的,一切概念回到了现场的直观,一切法则回到了非理性心灵跳动的第六感。马泉体验了社会人、文化人、自然人合一的欢喜刹那,这是他艺术生命的奇迹,我祝贺他。■

马记2016年165号 纸本水墨 69cm×68cm 2016年

马记2016年1号 纸本水墨 138cm × 69cm 2016年

颜为昕:解读“叠加态”

  人们常说在沙漠里生命无法存活,但大家却不知道组成沙漠的沙子里含的磷却是植物生长必需的养分,亚马逊雨林土壤中的磷每年都会被雨水大量冲走,最大磷补给只能依赖每年的大风把撒哈拉沙漠的沙子吹来。

  人们常说深圳是文化的沙漠,但却不知道这个没有太多积淀的城市,其由科技带动的大量创新基因正在由深圳出发影响着中国、亚洲甚至全球,并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呈现着以往在政治、社会、科技甚至是文化都不曾有过的创新与实践。

  移民般的沙子自古至今随风迁徏,日积月累形成广袤无垠的沙漠。深圳的组成与建设也都离不开移民,四十年的敢为天下先,创造举世奇迹。沙漠、深圳,这两个看似毫无关联的元素,今天在马泉的世界里奇妙又毫无违和地联系在一起,为大家曾经认为的文化沙漠城市—深圳,带来了一股文化内涵丰富的清泉。熟悉马泉的人都知道,他是清华美院的教授、著名的设计师,沙漠是他十多年来艺术创作的源泉,深圳应该是他来得最多的一座城市。一切看似无关,沙漠、水墨、当代艺术、设计,甚至艺术家的迁徙轨迹。回想起2017年一个展览开幕式上,我与马泉老师偶遇交谈,他告诉我沙漠所蕴含的魅力是那么丰富,吸引着他无数次冒着生命危险去不断探寻。后来看到马泉为之所创作的作品时,我彻底被感动了,以至于在没有任何准备下,不假思索就向马泉老师发出了展览邀请。

  因为,我在他的作品前感受到生命起源中自我的“无始”激荡。马泉说,微小的沙尘,肉眼无法明辨,但是其表面构造复杂丰富,充满了时间的磨合痕迹。他的作品将如此细微的沙粒放大呈现后,仿佛让我们回到了生命起源的场域,而每一粒沙子都是孕育生命的细胞。他在创作中将沙粒无限放大,试图让观者走得更近,也将世界起始的问题通过作品抛给了每一个人。同时,他在沙漠中孤独无助时体会到的母体温暖,也通过作品走得更远。就像我在听他讲述各种危险的沙漠历险经历后,我丝毫没有感受到恐惧,更多的感受反而是重生的喜悦。

  我在他创作的音乐中感受到“无内”追问的自我恬静。马泉说,他每一次走进沙漠的无人区后,仿佛一切静止下来,而风是推动每一颗沙粒流动并重塑每一片沙丘的推手。他起初从水墨入手,但总感觉缺了很多东西,他不断问:“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他记得很清楚,当时他内心的回答:“声音,对,纯粹的声音。”风带动了沙子的流动,但在马泉内心深处,他对沙子的深刻理解其实来自声音。于是,他50岁开始学钢琴、学作曲、学编曲,为心中的沙漠创作属于自己的声音。我通过他的作品,仿佛听到那无处不在的风,按着自然、自由的方式,带动每个沙粒不断复活。我仿佛身临其境,空旷而恬静,那是属于马泉的沙漠。

  我在他拍摄剪辑的纪录片中感受到自然“无外”的广阔。马泉说,只有进过沙漠无人区的人,才知道什么是大自然的力量。作为在中国现代设计教育事业奉献近40年的他,有着与其他当代艺术家截然不同的艺术思考逻辑。多年前他与沙漠的一次偶遇,为他重新思考当代艺术创作开启了一扇大门。通过他的作品,我看到一个以设计思维铺设的当代艺术创作角度以及马泉式的观念编码。在他的影像中,媒介只是服务观念表达的手段,更重要的是他以此作为对沙漠场域体验后的自然回应,一帧一帧将沙粒一颗一颗地组合、打散、呈现,将你从自然以外拉进久违的内心、回应自然、回应自我、回应当代。

  我在他的自述中感受到艺术传承与创新的“无穷”。马泉说,当年读书时,吴冠中先生曾跟他说:“你一定要穿着大师的拖鞋走一走,然后把拖鞋扔了,在穿和脱的过程中,你就会找到自己。”我在从事美术馆工作22年期间第一次看到,在展览筹备的过程中,能将已经准备好展览的架上作品全部否定后,又能迅速调整完成的艺术家,唯有马泉。在他工作室只挂着一张他大学时写生的作品,他说这是要提醒自己走上这个岗位的初心。他在不断否定自己的同时,又小心守护自己创作的激情。大家都觉得他是一个激情万丈的设计师、艺术家,但随着展览筹备的推进,我觉得马泉其实是一位特别安静、甘于孤独的艺术行者。年届六旬的他,虽然曾获得无数国内外大奖,这却是他从事艺术创作与设计工作以来的第一次艺术个展。他对于艺术不懈的追问与追寻,令我震撼。

  这四个“无”,组成了马泉个展四个独立而又紧密的单元,折射了他多年潜心创作的艺术历程;这四个“无”,也使我有幸成为马泉首次个展的策划人;这四个“无”,也是对无数为深圳城市文化进程添彩加分的国内外艺术家及关山月美术馆从无到有的注解。■

马泉 你不是鱼你怎么知道鱼的快乐 -13 影像作品

马泉 你不是鱼你怎么知道鱼的快乐 -4 影像作品

马泉 你不是鱼你怎么知道鱼的快乐 -6 影像作品

方晓风:沙之迷

  凡认识马泉的朋友,都逃不脱他的沙漠探险故事,沙漠成了他生命中的一段独特内容。在中国传统的文化体系中,虽然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样的诗句,但边塞诗着力渲染的多是苦情和悲壮,并不以沙漠为审美对象。当下的种种探险活动,某种程度上也是现代性的一种反映,藉由工具的进步,人们得以在有安全保障的条件下,涉足险境,获取独特的体验。马泉首先是痴迷于沙漠,一趟趟地与友人结伴而行,在过程中既体会沙漠的魅力,也兴奋于当代工具的保障,与他生死与共的那台吉普越野车也就自然成为他的挚爱。

  与一般的探险活动不同,马泉又是一位艺术家,他不仅仅满足于感官的享受与冲击,他开始以自己的眼光去认识沙漠。沙漠成为他认真审视的审美对象。一旦人开始追问“××究竟是什么”这样的问题时,事情就会变得不一样。调侃的说法是人类一发问,上帝就发笑。因为这样的终极追问往往无法得到简明的答案,甚至无从答起。但是, 发问本身就是意义生发的起点。马泉带着他的关注和迷惑,开始大量地摄影与摄像,首先是记录,借助工具尽可能地记录。其实,对于沙漠这样的对象,其巨大的空间尺度和变幻的内容,任何记录方式都是杯水车薪。但记录这一行为也在帮助马泉认识沙漠。对于未曾深入沙漠的大多数观众而言,同样的图像,观众所感与艺术家很难一致。马泉像恋人一样地着迷于沙漠这个对象,并试图去说出自己的认识。

  马泉又不是一位单纯的艺术家,设计经历的训练使得他自然地以更开阔的视野去理解对象,而不仅仅是以视觉、图像的眼光来描述沙漠。沙漠是个神奇的世界:看似荒芜,而蕴含生机;浮沙游荡,但其下是无比坚实的大地;柔和的起伏轮廓线里隐含着锐利的棱角;绿洲孤立无依,却可以长存天地之间……因此,马泉像个科考队员一样地去取样,用最尖端的设备为沙粒扫描,去从地球物理的角度理解沙漠之所以存在,沙漠之为沙漠的原因。“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国”,创世造物的规律隐刻在世上的每一事物之中,对这一规律的破解,无疑也有助于我们认识自身。 在这个意义上,马泉清楚地知道,沙漠是一面镜子,可在其中观照自己。

  艺术家通过对问题的描述和表达来呈现自己的态度,其认识和答案往往在表达形式中隐现。马格利特一生追问“何为真实”: 图像的真实是否等同于事实的真实?这样的追问既是个人化的,又带有普遍意义。在追问中问题被强化,而艺术自身也得到了更新的机会。马泉对沙漠的迷思,推向了一个艺术家的天然命题:如何表现沙漠?沙漠作为一个对象,可以再现吗?艺术家去再现沙漠的图像,还是表达对于沙漠的理解或迷惑,或者沙漠与人的关系……围绕沙漠的话题内容也是一个庞大的迷宫,深陷其中的痛苦只有艺术家本人才有真切的体会。

  可能是基于对沙漠的直观感受,马泉首先选择了水墨作为工具来表现沙漠,抽象的黑白灰和笔墨肌理,高明地隐喻了沙漠的视觉特征,大量的尝试产生了一种新的水墨语言,很多作品赢得了友人的夸赞,甚至有些作品受邀参展……这几乎要形成一种老套的成功模式了,但马泉突然停了下来。他显然不满足于这样的结果,马泉心中的目标并不是产生一种新的图像样式(虽然对于大多数艺术家而言,形成自己的形式语言已是至高目标),而是看似更简单,却更困难的任务:如何传递他对沙漠的认知和感受?纸上水墨的手段还是太局限了。马泉走向了音乐和多媒体的探索,借助视频、音乐的时间性去表达沙漠的空间性。他一遍遍絮叨的事是如何将沙子运到展厅,让观众面对沙子去想象沙漠……凡此种种,一言以蔽之, 就是如何让观者真正触摸到艺术家想要表达的感受,而非任何具体的事实或物质本身。艺术家最重要的任务是把那世间无形的、不可言说的内容,以曲折的方式让人感知,并有所激荡。

  作为马泉的朋友,我很欣喜地看到他走出图像,没有恋栈于水墨上的那些成果,而是继续探究更有力的方式。马泉以艺术家罕见的勇气,汲汲于多种形式的探索,影像、音乐、水墨、装置、雕刻、扫描等等常规与不常规的手段综合在一起,只为了表达他对沙漠的感受和思考。这种激情本身就是一种力量,让人们不由自主地与艺术家一起思索。由此,沙漠也首次在中国当代的艺术世界中如此集中而多样化地得以呈现。 沙漠在此不仅是作为一个审美对象,也成为一个文化命题,甚而是哲学命题。作为旁观者,我有幸目睹了马泉在沙漠命题上的游走过程,感受到他的激动和痛苦,并见证了这批求索的印迹。这批成果的价值,或许还要有待时间来做出更准确的评价,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决不能以常规的视觉经验来作为评价的依据,更重要的价值与意义不在形式的结果,而在演化的逻辑和手段。作为朋友,我无意于评价其成就,谨以我的观察作为一种记录,或者有助于大家更好地理解马泉的创作。沙漠给予马泉的,他也想传递给我们,沙漠的宏大造就了这个独特的艺术世界。

  马泉的幸运在于他找到了沙漠,以及通过沙漠所找到的所有这一切。■

马泉 时间雕刻 NO.1、NO.9、NO.17、NO.22、NO.41、NO.44、NO.49、NO.57、NO.63、NO.73、NO.81、NO.84、NO.89、NO.97 、NO.100 凹版

《中国美术报》174期版面图

资料来源/转载自 中国美术报云课堂 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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