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1/10/15 14:12:13 来源:刘国辉水墨
文字/摄影:刘国辉
任伯年:《三友图》
三友图,一幅小画,却有大氣象,挺有派的。
妥贴的人物安排,景物配置及大片空白,都让人十分舒服。三位主人公形各有自,同款宽绰的僧袍,相似的盘坐和发式,平添了视觉的顺畅,概括精炼的表述显出画者剪裁的匠心,没有多餘的话。
我之对他更仔细的审视,是在得以看到放大而清晰的局部资料以后。使我意外的是,在一本正经的面相后面,竟有如此轻松,甚而近乎粗疏的底色。与其说是意外,还不如说是亲切,把画面尽量放大,梳发似地搜寻,竟找不到一絲炭稿的痕迹(而在其他资料里,是有几易其稿,长期凝望而后动笔的纪录的)。有的则是明白清晰,为約形而在脸庞留下的,几多虚虚实实,断断续续的淡墨虚线,这是兼用对人写生,和对镜自写交替配合而成的画作。那种几可触摸的现场感,以及,些许急就章似的调调,让我顿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顷刻没了距离。
从画来看,任伯年是熟諳头骨结构的,抑或学过雕塑,一条细线在脸庞的边沿行走,起讫转折,骨点在在于位,暗合麻袋装土豆的道理,骨相准确全局定也。天庭击之有声,颧骨触之有感,这正是任伯年迥于前人而操胜场原因之一。
画中三人几乎是等距离,曾凤沂虽据于中,却并未获有主位的视感,而左右的朱锦堂、任伯年亦难分主从,这种匀衡团结的结构,很容易给人三人关系融洽了无间隙的自然联想。然而,左侧的朱锦堂,从神态坐姿,及略大的空间占有,还是露出了主重的痕迹,这当然是必须的,画者或是无意,然无心插柳给这画的所有者,抑或还是出资者的扇庄老板,以必要的视觉关注也是合乎理数的,这儿或真有画者的苦心所在。
任伯年像(《三友图》局部)
同是相似的僧袍,笼而统之一片混沌,任伯年用一根肩线的导引,竟泾分渭明,或渾圆丰硕,或健朗板直,或清瘦嶙削,各有其态,这肩的表述深見功力,上接各自头脸,竟是如此妥妥合适,和谐中的多样,此即一例,真是好手段。
形象,是人物画的生命,而人的脸面又是形象的主要代表部分,读懂了这三张脸,亦即读通了全局。任伯年像可能是三人中最先完成的,对镜自写,放笔直取,从面向和眼的直视,多少证明了这一点。因为对镜自写,他有足够的时间,揣摩准确描绘自已,及自己所企许留下的神情瞬间,那是一种潜在的谦和、端庄、温雅的微表情,浅浅地溢出却很内在,为之,他不惜在再而三的试错中,寻找最可人的那一根线,他描绘了镜中看到的自己,也描绘了他企许让人看到的自己,这里真实存在的他,和他镜中看到的他,以及他企许留下的他三者合而一,看来他是满意的。这是三张脸中,最充分最完善,展示最多细节的那一张,正是这份满意,无意间沁出不易觉察的,微微的缠绵,及些许自恋的消息,这是常人都会有的。
朱锦堂像(《三友图》局部)
朱锦堂与曾凤沂的画像应该是任伯年自画像之后完成的,一张表述得中规中矩的脸面,稳妥而准确,神情从容自信,甚而是氣宇轩昂,较之前者,少了前者潜在的左顾右盼,能一句说清绝不用二句,一种旁观者清的心里观照,清利而明白,这是画者现场的捕捉,也是画者心理的选取。
曾凤沂像(《三友图》局部)
曾凤沂的画像,又另一番风景,用笔更加果敢而肯定,对客体的观照更为能动,杀伐果断,笔随意走,形象的提炼直至夸张,形象的描绘有了更加生猛鲜活的成色,眼可以大小,眉可以长短,一反前二者的陈法,画眼不再细分虹膜和瞳孔,只用笔尖醮浓墨作两小勾点,形象顿然爽辣而精神,从拘于形守,到心感飞翔,让人拍案叫绝,直可比肩裴郎三毛。
三張脸面,一条路径,从沉静到激越,从力求周正到摄其精要而强化之,用时下热词,从写实至趋于写意,这艺术手法的机变,其间没有不可逾越的柏林墙,其心路轨迹自可追寻,此处有文章。
变化着,仍统一和谐着,毫无违和,而是多样的精彩,各美其美。写实和写意,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百花共竞艳,何须论短长。三友图告诉我们许多,过去,现在,抑或可能的将来,又似乎什么也没说,恕恕叨叨只是一厢情愿地揣度,子非鱼,我又焉知任公思,隔靴搔痒,罔议误读也属自然,艺术一经生存就很难规范多义的解读,这篇短文,又将离题多远呢?
———— 姑苏国辉
2021年7月
*本文为《任伯年研究大系》而作,首发于《美术研究》2021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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