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3年夏天,在订婚三天后,伦勃朗第一次为未婚妻萨斯基亚·凡·优伦堡(Saskia van Uylenburgh)作了一幅画。画中的萨斯基亚头戴一顶宽檐草帽,神采奕奕,嘴角还挂着一弯腼腆的微笑。她的双唇闪闪发光,头发有些蓬乱,眼睛闪耀着智慧与幽默的光芒。她手里拿着一朵花,帽檐上也有同样的花朵点缀,也许是伦勃朗送给她的礼物。很快,萨斯基亚就会与这位天才画家成婚,而作为阿姆斯特丹最声名显赫的艺术家,此时的伦勃朗则静静安坐在桌子一旁,端详着她。
这是六月的一天,他们来到了亨德里克·凡·优伦堡(Hendrick van Uylenburgh)的画廊。他是萨斯基亚的表亲,比她年长不少,也是伦勃朗作品的主要经销商。大部分的时间里,伦勃朗都在这里生活和工作。他早期的不少作品便是在这座位于阿姆斯特尔运河(Amstel canal)旁的四层洋楼里完成的,包括《杜普教授的解剖学课》(The Anatomy Lesson of Dr Tulp)。在该作中,几名身着白色皱领的医学生围绕在一具尸体旁,面色漠然。凭借着这幅画,伦勃朗名利双收。他与萨斯基亚打算在婚后搬离这里,待资金筹措完成,便买下隔壁的奢华豪宅,也就是如今的Jodenbreestraat街4号。在那里,他一遍又一遍为妻子作画,度过了一段痛苦短暂的婚姻时光。
作为纪念伦勃朗逝世350周年的庆祝活动之一,荷兰国立博物馆(Rijksmuseum)将于今年2月举办展览“所有的伦勃朗”(All the Rembrandts),展品包括伦勃朗的所有版画作品和22幅油画,其中《犹太新娘》作为此次展览最大的亮点之一,无疑能够让艺术爱好者们大饱眼福。该画作描绘了一对幸福的荷兰夫妇,丈夫将手平放在妻子的胸口,她的手则满含深情,轻轻搭在他的手上,整个画面充满了温情与甜蜜。与此同时,海牙莫瑞泰斯皇家美术馆(Mauritshuis in The Hague)将展出伦勃朗另外的18幅油画,包括《杜普教授的解剖学课》。除此之外,他的许多油画、版画和素描作品也将在荷兰其他城市进行展出。作为荷兰最负盛名的画家,伦勃朗的作品寓意深刻,极具独创性。因此,哪怕你对伦勃朗的作品只有一点点兴趣,荷兰都是你今年旅游目的地的最佳选择。从阿姆斯特丹开始,在他的出生地莱顿、代尔夫特、莱瓦顿和海牙都能欣赏到伦勃朗的作品,当然,所有这些城市都可以乘坐快速列车轻松抵达。
但对我而言,所有这些纪念活动都比不上第一个展览那样令人难忘。在莱瓦顿弗里斯博物馆(Fries Museum)举行的“伦勃朗与萨斯基亚”(Rembrandt and Saskia)艺术展,通过大量图像、物品和文字近距离向人们展示了这位天才画家的婚姻生活。1634年,28岁的伦勃朗与萨斯基亚走进了婚姻的殿堂。仅仅8年后,妻子便因病过世,留下了襁褓中的孩子和痛苦万分的丈夫。萨斯基亚的离去给伦勃朗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以至于在随后的几年中他甚至完全放弃了油画创作,而那些洋溢着温情与欢乐的画像,更令伦勃朗的伤痛无以复加。
莱瓦顿坐落在荷兰北部,是萨斯基亚的故乡。这里拱桥遍地,街道狭窄,景色与阿姆斯特丹并无二致,只不过面积要小得多,仅需半小时便能走完。莱瓦顿市沿运河而建,呈椭圆状分布,明亮的鹅卵石街道随处可见,街道两旁琳琅满目的商店和山墙建筑错落有致,景观怡人。1612年,萨斯基亚就出生在这里,是当时家里最小的孩子。她的父亲荣布塔斯·凡·优伦堡(Rombertus van Uylenburgh)是莱瓦顿(弗里斯兰省首府)的市长,也是一位杰出的律师。荣布塔斯家境殷实,拥有一座名副其实的豪宅,如今,这栋四层洋楼依然保存完好。在那里,我们能看到萨斯基亚的生活轨迹,小桥边的精品店、熙熙攘攘的乳品市场,还有不远处的奶酪称重处(这里的奶酪由驳船出口到全欧洲)都曾留下过她欢快的身影。她的家庭生活也十分忙碌,荣布塔斯不仅是附近弗拉讷克大学(University of Franeker)的创始人,也是总督的好朋友。后者曾经居住的宅邸如今已被改造为酒店,可供年轻夫妇举办婚礼。
萨斯基亚果敢大胆的性格在她对伴侣的选择上便可见一斑。与从小养尊处优的萨斯基亚不同,伦勃朗的父亲是一名磨坊主,伦勃朗从小桀骜不驯,叛逆成性,这在他早期的自画像中便可见端倪。萨斯基亚与伦勃朗邂逅时,他已经完成了那幅令人惊叹的《头发散乱的自画像》(Self-Portrait With Dishevelled Hair,现藏于荷兰国立博物馆),并把它放在工作室里,因此萨斯基亚对他的品性应该已经有所了解。画中的伦勃朗孤身只影,双眼漆黑,好似游荡在夜晚的森林中。他将自己置于黑暗和光明的临界点,一柱光束从背面打来,掠过他光滑的肌肤,点亮了白色的蕾丝衣领——伦勃朗细腻的笔触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他将自己的真实面孔藏于阴影之下,让人触不可及。该作布局极为精巧,表象之下暗流涌动,画家将自身容颜隐藏其中,当观者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画中人时,却惊恐地发现,原来他早已在深渊中凝望着自己。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画像与人们想象中的萨斯基亚颇为相似:一位穿着考究的荷兰妻子,有时潜心阅读,有时慵懒颓废;有时会望着膝盖发呆,有时却又身着飘逸的金色礼服,举手投足间颇有女神范儿。在伦勃朗的笔下,她总是佩戴着珍珠饰物,将它们串在发丝上,挂在脖子上或戴在耳朵上。此番景象不禁使人好奇,当年婚礼上的萨斯基亚是否也是如此装扮?婚礼当天,这对幸福的新人动身前往弗里斯兰,一路上风光旖旎,好似一幅幅荷兰风景画。有阿尔伯特·库普(Aelbert Cuyp)笔下的奶牛、雅各布·凡·雷斯达尔(Jacob van Ruisdael)画作中的风车与河流,当然还有伦勃朗笔下低矮绵延的地平线。伦勃朗的母亲在阿姆斯特丹为他开具了必要的许可,如今这份文件藏于弗里斯博物馆,上面还保留着她的签名。但双方亲戚均未出席他们的婚礼。
与浪漫主义传统中孤独小巧的阁楼不同,伦勃朗的工作室无比宽敞,一对高耸的火炉始终温暖着来客。在楼上,他的学徒们在各自的隔间里工作(与如今艺术学院类似)。伦勃朗当年印制画作后留下的干燥线都还依稀可见,还有他那用来调制昂贵颜料的桌子。在伦勃朗的藏品中,不乏丢勒、荷尔拜因、拉斐尔和韦切利奥这些大师的作品,但他同时还收藏了一条鳄鱼标本和一个巨大的海螺,因此说他挥霍无度也并非空穴来风。《萨斯基亚扮作的花神》(1635)现藏于伦敦国家美术馆图片来源:Editorial Image Provider/UIG via Getty Images
《扮作花神的萨斯基亚》(Saskia got up as Flora)完成于伦勃朗和爱妻的新婚之年,画中的萨斯基亚身着金色长袍,小腹隆起,手中怀抱着一簇盛开的鲜花。现实生活中,萨斯基亚的确怀有身孕,那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荣布塔斯(为纪念萨斯基亚的父亲)。然而,荣布塔斯在出生时不幸夭折,之后萨斯基亚虽顺利诞下两个女儿,却都在几天后不幸死去了。最终,他们的第四个孩子提图斯(Titus)终于活了下来,并在长大后子承父业,成为了一名画家。伦勃朗将提图斯的面容描绘得惟妙惟肖,他相貌英俊,却总是焦虑不安:做作业时,总是一副紧锁眉头苦思冥想的样子;在画室里,他又常常显得优柔寡断,犹豫不决。成年后的提图斯,拥有一头飘逸的长发和漆黑的眼眸,并且举止绅士,性格温顺。在对提图斯的面容进行刻画时,伦勃朗往往会倾注过多的情感,饱含爱意与质疑,一遍又一遍地进行润色。一位当代评论家曾经打趣说,这些画作辨识度是如此之高,甚至一眼就能够就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