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见亚明先生

时间:2004-9-25文章作者:张建亭
亚明先生是当代山水人物画名家,新金陵画派杰出代表,在亚老逝世的这些日子里,每当回忆起与其两次会见时的情形,一种景仰与思念之情时常在心头涌动。情之所至,草就拙文以寄托对亚老的哀思。1998年在抗洪抢险之后,我与同事驱车到上海公出,途经苏州时临时决定去吴县东山近水山庄看望画家亚明先生。因与亚老是初次见面,关于携带什么“见面礼”的问题让我颇费了一番心事,最后经过一番缜密考虑之后,我们在当地给其购买了一个工艺画匾,并在上面题写了如何敬仰亚老艺术之云云。经过一路询问终于在苏州东山一个偏僻的小巷内找到了亚明“隐居”的近水山庄。因事先我与亚明的学生周霞有约,所以就壮着胆子按响了山庄门铃。经过对讲器询问之后,学生周霞开门迎接。山庄原为过去大户人家的豪宅,现易主亚明后成了他的创作基地。山庄规模宏大,别有洞天。院中湖石亭榭,皆俱苏州园林遗风,假山上猴子嬉戏追逐,草地上孔雀迎风开屏;房内门窗梁栋古色古香,走廊四周亚明壁画满墙;厅堂之中古董杂件琳琅满目,明清家俱依次摆放。此处虽没有他在南京的“沙砚居”热闹与喧嚣,但每日来山庄拜访、索画、品茶、论艺者接踵而至。山庄之中真可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呀!这不,屋内又传出宾、主朗朗的笑声。我的同事在周霞的引导下大步冲在前面,我与驾驶员抬匾尾随其后,谁知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因同事是第一次见到画家,所以心情自然很激动,他一人迎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说:“亚老,我们来看看您!”这边还没等我俩把匾放好,就听到厅中有人在大声喊道:“你来就是为了看看我?那你就好好看看!看好了吧?你可以走了!”我朝厅中望去,只见一个大眼、圆脸、风度俨然的长者端坐在众人之中,他就是近水山庄“庄主”——亚明。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给搞懵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听从老革命的训话,那尴尬的场面时值今日都令我记忆犹新。这时多亏周霞给我们解了围。她把我们领到离亚明约三米远的一个茶几前就坐,然后给我们倒了水,并示意在此等候。那边只听亚明与来访者谈笑风生,我只记得有个客人说为了纪念毛主席诞辰某某周年,要在广州搞活动办展,届时要把亚明的山水与关山月的梅花并放在一起云云。只听亚明说:“自家的事,好办。”然后就领着客人去了画室。客厅中就剩下我们三个人,这时我们在走与留的问题上发生了分歧,最后达成共识:耐心等候,静观其变。过了一会儿一个看上去衣着朴素的中年人过来主动与我们打招呼,说他爸就是这脾气,让我们不要往心里去,并送了我一个名片。原来他是亚明的儿子叶宁。又过了一会,一批客人从画室内手持书画欣欣然而离去。不多时又有几个客人面带微笑满意而去。这时周霞过来说亚老让我们进去。来到画室亚老问我们有什么事要他办。有了刚才的教训,我就开门见山地说想请他给赐一幅墨宝。他笑笑说:“这不就对了,有事说事,别拐弯抹角,来我这里还没听说没事的。再说你们在那匾上写那么多虚的干嘛?就写祝我亚明健康长寿不就行了。”亚老一边说,一边为我们写字留念。临走与我们合影时指着驾驶员幽默地说:“过来呀小伙子,要不就没有机会啦!”真是天有不测风云,时隔二年之后叶宁来电告知亚老身患肺癌,正在治疗之中。得知这一消息后我马上做出看望亚老的决定。当时亚老正在苏州东山宾馆疗养,此处位于太湖之滨的一个小山上,环境十分优美。我站在别墅前凭栏远眺,只见一望无际的太湖,烟波浩淼,波光粼粼,帆影点点,沙鸥翔集;岸边几抹沙埠,几片苇获,目睹此景不禁让人胸襟开阔,物我两忘,心旷神怡。这不就是亚老笔下《一望大江开》中所描绘的壮美景观吗?正当我为这人间美景所陶醉的时候,这时叶宁把我喊进了亚老养病的别墅内。亚老坐在客厅中,招手示意我到他跟前就坐。这次亚老因身染沉疴,面容消瘦,体质虚弱。但他那种军人的刚毅气质和艺术大家的风度修养却不减当年。我关切地询问了他的病情,转达了画家萧淑芳对他的诚挚问候,同时转交了“吴作人国际美术基金会”向他征集作品的邀请函。亚老让我转达萧先生,如若身体康复一定捐赠作品支持基金会的发展。我一直都很喜欢亚明的逸品山水,这次带来了从朋友处交换来的“亚明”的作品,亚老看后笑着说:“这个比我画的好。”他指着画的几个具体部位说:“这里用笔用墨方法不对,这个观瀑图的观字不这么写。我画的东西我身边的虾兵蟹将(指服务的工作人员)都能看,为什么呢?他们经常看我作画。做为一个收藏者,首先要对你所喜欢的画家的各个时期作品的特点,下一定功夫深入研究,否则就得像你这样拿真迹去换人家的垃圾。”当他看到我带来的黄胄作品时,眼睛一亮说:“终于让我见着一个真的啦。”我让亚老在该画上题个诗塘,他立即取纸挥毫题写了“三驴图”三个字。我说将来如有可能想出一本名人书画收藏集,他又高兴地为我题写了:“张建亭藏画集”。当他将这几个字写完后,我发现他的脸上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淌。亚老感慨地说:“中国画画到现在才刚摸着头绪,只可惜这身体不争气,我还有很多事没做完,如果马克思不让我马上报到的话,我还想在国画创作上做进一步探索。”然天不假寿,时隔二年亚老带着壮志未酬的些许遗憾乘鹤西行了。亚明中年以后的国画作品,笔墨恣肆,淋漓洒脱,逸气横生,诗情画意,臻入化境。他在中国画的继承和创新方面堪称一代名家。然而中国画的艺术是缺憾的艺术,为人谦逊的亚老此时也许是站在民族绘画的制高点上来审视自己的艺术实践,他由衷地感到自己的绘画还没有完全达到所期冀的高度。可是正当他精力充沛、意气风发朝着艺术的巅峰阔步迈进之时,他却永远地离开了他所钟爱的民族绘画艺术。从战争年代的一手拿枪一手握笔,到新中国的二万三千里壮游写生,再到晚年近水山庄的十年面壁求索,他用生命和才智铺就了一条通往艺术殿堂的辉煌的成功之路,他的精神永驻,艺术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