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开朗基罗的永恒魅力

时间:2006-12-14 6:53:19文章作者:西奥多•拉布
■(美)西奥多·拉布伤郢编译米开朗基罗《最后的审判》(局部)大英博物馆新近举办的一次米开朗基罗素描展取得了巨大的成功,预售票销售额创下了该博物馆开馆以来的纪录。凭着区区90张素描——而且很难看清,因为去看的人实在是太多,你几乎不可能凑到画跟前去看——大英博物馆就在半年的时间里引来了超过15万访客。为了满足观众的殷切要求,这家有250年历史的博物馆不得不破天荒第一次在周六晚上开到了午夜12点。评论家们全都欢天喜地。《旗帜晚报》宣称:“这完全称得上是一次朝圣式的体验。”《星期日泰晤士报》则说:“它将让你一次又一次地体会惊心动魄的感觉。”其他一些报纸也纷纷用上了“不能错过”、“震撼人心”、“绝对神奇”以及“叹为观止”等字眼来形容这次展览。面对如此这般的溢美之辞,就连喜欢被人恭维的米开朗基罗恐怕也要退避三舍了。与此相类,在梵蒂冈的圣彼得大教堂,人最多的地方就是米开朗基罗雕塑《哀悼基督》(Pietà)的所在。拥有米开朗基罗绘制的天顶壁画的西斯廷教堂,在任何季节也都是人山人海。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在这个充满夸张宣传和浅薄明星的时代,究竟是什么使得米开朗基罗的名字具有如此非凡的魔力呢?凡高和印象派画家的吸引力是比较好理解的,因为他们的作品代表着现代意识:热情奔放、五彩缤纷,同时带有一点点实验和反叛的意味。但米开朗基罗的作品却深沉睿智、遥远得难以触及、对自身和观者的要求同样严苛,代表着早已逝去的一些审美和精神价值。很难想像,现代人为什么会被这些东西所吸引。此外,米开朗基罗的地位也不是一直都像现在这么高。对他的同时代人来说,他的确是“神圣的米开朗基罗”,而他也是进入瓦萨里(GiorgioVasari,1511-1574)传记《艺术家的生活》(LivesoftheArtists)的惟一一个当时在世的人。瓦萨里认为米开朗基罗是文艺复兴这一辉煌时代的绝对巅峰,他在绘画、雕塑和建筑三个领域的超凡能力只能用“天才”这个词来形容,其他字眼都不足以反映他傲视同侪的领袖地位。然而,瓦萨里的论断并不是始终有效的。在贝尼尼(GiovanniLorenzoBernini,1598-1680)的时代,米开朗基罗仍然是雕塑领域的标杆。而仅仅50年之后,启蒙时代的欧洲评论家们就对米开朗基罗不太感冒了。在18世纪,提香(TizianoVecellioTitian,1488?-1576)的作品依旧为世人钟爱,米开朗基罗的作品却知音寥寥。在注重理性、自信和均衡感的时代,人们喜欢的是拉斐尔的平静安详、荷兰古典大师的田园况味以及普珊(NicolasPoussin,1594-1665)的节制。对他们来说,米开朗基罗的作品太痛苦、太不圆满,也太情绪化了。到了19世纪,米开朗基罗的地位再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这个时代,浪漫主义审美观占了上风。浪漫主义美学认为伟大的作品必须富于情感和表现力,而米开朗基罗的作品恰恰符合这两个条件。在表现斗争、独立、独创性以及力量等主题的时候,谁还能比他更有力呢?他将古典风格与个人理想熔于一炉,堪称是视觉艺术领域的贝多芬。对于19世纪的人来说,他们两位是代表强劲创造冲动的一对双生巨人,是对“艺术家”这个词的两个完美阐释。今天又如何呢?我们的价值观跟16世纪和19世纪的人都不相同。尤其重要的是,我们并没有驱动米开朗基罗创作的那种宗教激情。在意大利宗教改革家萨弗纳罗拉(GirolamoSavonarola,1452-1498)去世数十年之后,米开朗基罗声称自己仍然能听到他雷鸣般的声音在讲述天庭的威严审判以及对天庭的敬畏,但这些东西却绝不是21世纪思维的主流。同样,后弗洛伊德时代的我们也不会轻易接受神圣天启以及超人力量之类的观念。这样看来,米开朗基罗在今天的地位也许不过是大众宣传和旅游推广活动的结果。这也许可以解释西斯廷教堂和学院美术馆(在意大利的佛罗伦萨,是米开朗基罗雕塑《大卫》所在的地方)的汹涌人潮,但却不能说明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到大英博物馆去看他的素描。素描是更加难以捉摸、更加个人化的作品,而且常常是未完成的草稿,绝没有完整的雕塑和绘画所具有的那种震撼力。然而,正是这些素描反映了米开朗基罗对独创性的执着追求。米开朗基罗曾经自豪地宣称,尽管他创造了数以千计的形象,但却从未重复过自己,这一点在他的素描里得到了最好的验证。通过那些只作试验之用的素描,他反复锤炼着自己的作品。看着他针对同一题材的大量素描,我们似乎可以看到无数各不相同的构思在纸上相互碰撞。米开朗基罗作品中永无穷竭的独创性正是由此而来,这也是他艺术魅力经久不衰的秘密之一。独创性并不是米开朗基罗作品的惟一闪光点,它们还有一个与众不同的特征,那就是对人体以及人体内在力量的热情歌颂。没有任何艺术家曾像米开朗基罗一样,始终让自己作品中的人物显现出一种近于下意识的巨大感。在西斯廷教堂壁画《最后的审判》(theLastJudgement)当中,令人震慑的力量从画面正中的耶稣身上自然地流露出来,而耶稣周围的众使徒也显得同样有力,就连那些将要接受永恒惩罚的人物也不例外。事实上,在这幅画中,天堂与地狱里的人物看起来都像是从健美培训班出来的高材生,通身洋溢着无穷的力量。在西方的文化传统中,几乎没有任何人曾像米开朗基罗那样如此痴迷于人体的光辉与分量感。在他的作品中,我们人类以最辉煌的身体形态面对着这个世界。除此之外,米开朗基罗还有一个引人注目的特质——希求完美。对我们来说,米开朗基罗的作品已经没有改善的余地,但他自己却从来不曾觉得满足。当然,别人的批评会让骄傲的米开朗基罗怒发冲冠,而他也曾在无数信件中表露对评论家和赞助人的不满,但他无休无止的创作试验却证明了他是一位始终感到目的地在前方的旅人。对他来说,作品似乎没有最终完成的时候,就连那些已经正式“完工”的作品也还有待于进一步的完善。最后,米开朗基罗的作品还有一个似乎与其他特征相矛盾的特征——平静感。米开朗基罗创造的那些人物充满了力量,但那样的力量总是处于潜伏状态,就像在刻意地进行自我收敛似的。让人们目不转睛的正是这种充满张力的平静,它与蓬勃欲出的内在力量达成了巧妙的和谐。米开朗基罗对许多引人入胜的人类特质无动于衷,他的作品中没有温柔——就连他创作的婴孩形象也都是粗野强壮的——与甜蜜,也没有浪漫栖身的空间。古典时代对他的吸引力不在于那些温暖心灵的瞬间——比如俄耳浦斯与欧律狄刻的爱情,而在于深重的苦难——比如法厄同被宙斯闪电击中时的痛苦坠落。米开朗基罗绝不让我们心安理得地坐着欣赏他的作品,因为他要探究的问题太紧迫、他所追求的理想太遥远,而各种问题也始终没有完全解决的可能。任何观者都无法逃避他所有作品都在传达的这样一个基本讯息:就我们具有的所有潜力而言,我们人类总是有所不足。我们很了不起,但却永远不能发挥自己的全部潜能。米开朗基罗用自己的生活和艺术迫使我们去面对这样一个坚硬的真相,迫使我们去探索、去思考。这就是他永不过时的原因。《最后的审判》(theLastJudgement)